曹雪芹墓石出土记/(3)
  赶到十二三岁,他就画得很好了,什么岳飞、一百单八将、猫呀、虎哇,他还爱画仕女。他画画总用左手——左撇子。一般人觉着怪。其实,那是二年级上学时从桥上掉下去摔伤了右手,为了不误学习,老师就让他用左手,后来右手好了,那左手却不愿撒开笔了。
  他家西隔壁是个书店,他常去那里看小人书。一次,他看一本《红楼梦》,“宝玉初会黛玉”,他被迷住了。那画画得极好,衣服的皱褶,人物的头发,丝丝可见。他摸了摸口袋儿,空的。他回家去要钱,父亲没给。他就从钱盒里偷偷拿了几个钢镚儿,都是五分的,正好一本小人书钱。父亲不知怎么知道了,就追问他,还要打他。他吓坏了,忙跑到后院,掏出了藏匿的那几个钢镚儿。这件事至今他也没忘,从此知道偷是可耻的,一辈子没动过别人的东西。那套《红楼梦》连环画最后还是买齐了,当然是从牙缝里勒出来的。
  他本来不是个“玩泥”的命,都怪父亲,望子成龙,使他失去了进城的机会。
  那是十二三岁的时候,一次,理发店进来个穿着整齐的人,干部模样。他一进门,就被满屋满墙的画吸引住了。小景柱好画,父亲支持,画一张就贴墙上一张。日久天长,屋子成了画廊,简直没有一点空白。那人仔细地观赏着,突然,他的眼神被一幅《双蚁图》勾住了。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蚂蚁入画的,而这对蚂蚁又是那样情态逼真。
  他问景柱父亲:“这是谁画的?”
  “我们家少爷。”父亲欣然而又是淡淡地说。
  “真不简单,少见,他多大了?”
  “十二。”
  “十二?”还是孩子!孩子能有如此精细的观察力,如此灵活的笔法,令人惊叹!
  正说着,小景柱进来了,蹦跳着,白净净的脸儿,写满稚气。
  “就是他?”
  父亲点点头。
  他叫住小景柱:“这《双蚁图》是你画的?”
  “是呀!”小景柱歪了歪脑袋。
  “你说说.你是怎么画的?”
  “那还不简单!拿个放大镜,趴地下,看蚂蚁怎么找食、搬东西、打架、逗着玩,几天下来.全吃肚里啦!”
  “嗯,好!好!说得在理。我问你,你想专门画画吗?”
  “想。”
  “那你跟我走怎么样?”
  “跟你走?”小景柱上下打量这个人。
  那人哈哈一笑:“我是市陶瓷厂的,今天到张家湾正巧见到你.我们那里正缺画师,我看你练练准行,干吗?”
  小景柱不知如何作答,父亲赶紧接过来:
  “啊!孩子还小正在学习,哪敢应您那差事?他不过画着玩的。”
  那人知道这是谦虚,忙解释:“耽误不了他的功课,一边画画,一边学文化,共同提高。”
  “得,得,谢谢您了,他实在是太小,离不开大人,就让他再好好念书吧。”
  父亲想的是:自己做了一辈子剃头匠,儿子又要去当画匠,都是耍手艺,没多大出息。碍着面子,不好直说,只好婉言谢绝。他的心思:我儿是个人才哩,将来不定做什么大事,哪能图这眼前小利!那人没辙了,惋惜着,理完发,走了。
  后来,那人又来了几趟,父亲也没同意。从此,小景柱就留在了父亲身边,完成着老一辈寄予他的厚望。
  小学至初中,他的学习一直很好。老师都夸他聪明,有时,他也显得很得意。十四岁入了团,在中学,他当过班主席、团支委、学生会副主席,直到文化大革命,当了红卫兵头头。
  当时,所有大中学校都停课,李景柱也打消了当画家的念头,一心扑在学校里,保卫党中央,保卫红太阳。
  学校成立了“文革”领导小组,副组长不知怎么失踪了。学校派李景柱和另一个红卫兵头头去找,在副组长爱人那个学校找到了,他成了“反革命”。
  原来,这位老师去看爱人,出了事。那是一天晚上,学校外大操场上放电影,大家都去看。看着看着,有人发现校内有排宿舍上空冒起一股黑烟,担心失了火,就往学校里跑。近了,发现烟是从那位老师的屋里冒出来的,顾不得许多,破门而入。一看,啊,原来没有着火,是这位老师在烧东西。挺好的本子,为什么要烧呢?大家就拿起瞧.一瞧,呆了,这不是“反动日记”吗?什么“毒辣辣的太阳炽烤着大地,大地一片焦干饥渴。”“我愿变成普罗米修斯把一切该诅咒的统统烧光。”一共二十六本,这是销毁罪证呀!当晚,这老师被揪了出来,那二十六本日记,也择其要害,印了一本“大毒草集”。
  “文革”副组长被带回了学校。革人家命的,反被别人革了命,他惶惶不可终日。
  选自《刘祥作品选》/杜德久主编.——漓江出版社。

2020/8/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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