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家湾古镇游 /(15)

  清代,运军和帮船路途漫漫,沿途要经过关卡闸坝,到京通交兑漕粮要经过仓场衙门和坐粮厅等衙门,而漕运各个环节上的官员吏胥借机巧立名目、百般勒索,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清末。
  第一、漕务官吏向运丁榨取财物。嘉庆十四年(1809),清仁宗颙琰对太常寺卿马履泰奏折御批:近年来,每当说到漕运弊端,各个总督、各省巡抚均以运丁因苦累而勒索州县为说辞,一旦追究运丁苦累的根源,又总是以旗丁沿途提溜拨浅费用不足为是,其余并未涉及。根据马履泰所奏,上至巡抚藩司粮道,下至各地文武官员书吏经纪,沿途19处,每处使费数百两、数十两均有一定数额,不能短少。旗丁被迫缴纳,如同逋欠。所谓苦累,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吗[1]!就连封建皇帝也认为各级官吏的勒索是旗丁苦累之极的根源。道光十四年(1834),抽查漕粮御史翔凤、李儒郊在奏折中说:一、州县官吏在征收漕粮时私自将一半改征银两,及至向旗丁交兑时,让家人书吏携带银钱,到米铺购买潮湿粮米充数。惟恐旗丁不收,于是暗中贿赂旗丁中的头伍刁丁,每石贴给银子四、五钱不等。私相授受,秘而不宣。所贿银两被刁丁侵蚀大半,散给其余运丁的不过十分之二三。而运丁收兑的漕粮,已有一半是劣质粮米。二、各帮领运千总每次出运索要陋规银之外,常借口生日、婚嫁等事演戏设席,将所需费用在旗丁行粮或截贴中摊销。头伍刁丁从中虚增开销,有的粮船因此克扣运丁应领水脚银竟达100余两。回空的经费不足,领运官也向运丁摊派。各项无由使费,常使运丁困窘不堪。三、漕船航行途中遇有洪闸浅溜牵挽,头伍刁丁串通领运官和管理闸坝夫役,虚报牵挽人数,虚高雇价,向各船勒索费用。一般旗丁明知以少报多,也无可奈何。往年每闸的夫价不过2000文至3000文,而今已增加到2万文,运丁怎能不穷困。四、各帮漕船都有被称为“走差”的外联人员。漕船到州县水次兑粮、途中与大小衙门办理有关漕务,这些衙门的家丁书吏都向漕船索取使费。而一般旗丁并不与这些人认识,不能不求助于走差,借以疏通。走差乘机敛财分肥,成为漕务中的蠹虫。五、漕船抵达天津、杨村、河西务后,将所载漕粮用拨船运往通州。而驾驶拨船的大多是当地无赖地痞,他们常乘旗丁不备,将漕粮用药水灌涨或掺以糠土,贿赂经纪蒙混交卸。漕粮之所以潮湿、质量低劣,这是重要原因[2]。该文有所顾忌,还没有将敲诈运丁最为严重的各漕务衙门,诸如淮安漕运总督衙门、通州坐粮厅、仓场总署的贪索揭露出来。
  领运的守备、千总是旗丁的直接上司,他们掌握着运丁的命运。他们对运丁的贪索的主要手段是:一是克扣漕项银两。运丁出运所应得的行粮、月粮和清政府发放的漕项银两,均由领运官等人经手,他们则以提溜打闸、雇船备拨、旧有公账亏空等名义克扣其中的大部分。各卫所屯田补贴运丁的津运银,应直接发给运丁。领运的守备、千总则从中克扣。荆州卫屯粮共计5955石,每石应出津银8分,共476两,该卫守备只发给运丁300两,自己侵吞176两。二是领运官向运丁勒索陋规。漕船开行之前,领运官以演戏宴请为名,借机向运丁敛钱,谓之“分金”。遇到领运官生日或婚丧嫁娶等事,也向运丁勒索陋规。乾隆三十四年(1769)五月,漕运总督梁翥鸿在奏折中指出:“安庆卫后帮于水次开行之时,请旗丁吃酒,向每丁索钱一千五百文”。山东道御史李鸿宾在奏疏中说:“船在水次时,空重运弁,演戏设席,名则邀请旗丁,实则敛取各船分金,该头伍刁丁又藉端冒滥开销,硬派每船出银若干两,名曰各衙门使费”[3]。有的运官还别出心裁,购买些许什物散给各船,借以索取高价;有的纵容家丁衙役买烟买酒散给各船舵工水手,借机敛钱。漕船抵达天津,水浅处需要起拨,运丁须向运官奉送拨规礼银。有的运官贪图礼银,即使北运河水势充足,也强行起拨;甚至唆使家丁,对运丁呵斥打骂,迫使运丁花钱买运官的好脸色。运船行驶途中,运官还以饭米银、蓬税银、装带土宜银、沿途贴印花银等名目,向运丁敛取银钱。真所谓“雁过拔毛”!据《清史稿·卷122·食货志三》记载,各卫既有千总领运,而漕臣每年又另外委派押运官。押运官分押重、押空,重运每次可得2000两至3000两;空运每次可得1000余两。这项费用也需运军承担。正如《清史稿》所记载的:“帮丁之膏脂竭,而浮收之弊日滋。”
  嘉庆四年(1799),山东帮船共39只,运船向各州县领取帮费银3000余两,其中领运千总就截留700两,领运守备截留428两,分别占23.3%和14.3%。由于领运官是一肥缺,每当确定领运人选之时,卫所千总必争相钻营:未曾领运的不惜花费巨额款项贿买请托;已经领运的设法保留位置以求继续贪索。甚至有的领运千总俸满多年,本应升任守备,还故意坐事受挂欠处分,以求继续领运。
  由各府同知、通判担任的押运官,统称为总运。他们向运丁勒索陋规的名目与方法与领运官略同,只是数额较少。嘉庆年间(1796—1820),每押运一次可得银100余两。
  由于受到多方勒索,运丁必然勒索州县。每船运丁向州县索取的银两,雍正(1723—1735)初只有20两左右,而到了道光(1821—1850)年间已增至700两至800两之多。百年间增长了近40倍。道光年间孙鼎臣在《论漕》一文中写道:前后几十年间,运丁向州县索取的规费相差如此悬殊,但运丁本身并没有得到多少好处。管理运丁的有各卫各帮的守备、千总,有押运官,有各府委派的押运同知、通判,有粮储道的督运官,有漕运总督,有仓场总督,有坐粮厅的监督等。这还不是全部,自开帮起运以后,又有漕运总督、河道总督、各省巡抚所委派的催攒、盘验官员等等。官员越多,费用也就越多。以扬州卫第二、三帮的花费为例,领运千总规费银800两,回空押运千总规费银200两,守备500余两,坐粮厅验米费280两,仓场经纪规费1500两,其余的还不算在内。想要运丁不向州县索要帮费,怎么能够办到呢[4]
  押运领运官一方面向运丁勒索,另一方面又向沿途管理漕务的上司馈送;粮道官既向运丁勒索,也要向上司馈送。其间,淮安之盘验,通州之验收,运丁的花费更多。运丁先将钱物奉献给幕僚吏胥,幕僚吏胥再将其中的一部分奉献给上司,贯通南北的各个漕务机构就是这样,靠腐败的经济关系联系起来的。
  为了贪索,管理漕务各大员都要安插私人,漕督、仓场、粮道等衙门莫不如此。名为协理漕务,实为协助搜刮。由于藉征漕牟利者众多,积弊日深,漕务各环节形成一个贪污的大网。一季漕务终了,漕督、仓场侍郎又借机保举“有功”人员,请朝廷给予奖叙。
  粮道是各省总管一省粮政的官吏,兼负押运之责。各省运丁的行粮、月粮和运费等漕项银两,都经过粮道之手发放,他们每次都要从中克扣一部分。粮道用克扣银两中的一部分购买各种礼品,如江南丝绸、茶叶等,以备赠送沿途有关漕务官员,否则会遭到多方掣肘,而使运程困难重重;克扣的大部分当然归入私囊。下面看一位粮道大员的贪索经历:
  进士张集馨在其自订的年谱中记载了他担任粮道的经历。张集馨在道光二十五年(1845)补授陕西省粮道,该职历来在京官中被视为肥缺,因此他在离京时不得不一一应酬,为此借银17000两。他在年谱中写道:他的衙门所在地在西安,地当交通要冲,往来官僚都要粮道招待。每次招待需备席、请戏班2班,上席5桌,中席14桌。上席必有燕窝烧烤,中席必有鱼翅海参。西安活鱼难觅,每大鱼一尾值制钱4000文至5000文,大宴会无月无之,小应酬无日无之。每次宴会均需银200余两。至于公务,则弊病多端。历任粮道交卸,亏短细粮,都以粗粮抵补。张集馨未及上任,粗粮抵补以达7万余石。前任粮道官在交卸时发现仓粮亏短,即命子侄家人到西安集市买民间麦壳4000石搀入廒内。待张到任后察觉,经手此事的下官已经出具了报结交卸文书。前任已经离职回江西去了。张集馨只得暗自叹息:官署上下无弊不作,仓廒不可问矣。张集馨称粮道官多年可得陋银只有6万余两,但在他任职一年期间,不但还清了17000两借款,还送回家乡江苏仪征1万余两。仅此两项就达3万余两。这就难怪当时官场中人都说:粮道是财神庙主持,文昌阁提调[5]
  二、清代帮船上代表运丁和运官进行联络的称“首事”,是全帮推举的总代表;“丁头”,是行船时公推的头船运丁,是一帮的负责人;“伍长”,是丁头的助手。还有长于对外联络的“走差”。全帮交兑漕粮,支领钱粮、筹措运费等,以及向各衙门联系交涉等事务,均由伍长出面;向州县索费、各衙门打点,以及雇夫揽货等事务,则由走差办理。帮船之内,丁头权力最大,全帮行止,均听丁头指挥。在未开船之前,丁头与州县吏胥互相勾结,协同向州县增索帮费,从中分肥;开船以后,对于过河过闸过坝等花费及向各漕务衙门支付的各种使费,由丁头向运丁摊派勒索,然后与运官分肥。
  丁头、伍长对运丁的剥削,主要是克扣运丁的行粮、月粮,贪索各帮船应领的漕项银两。清政府按期向运丁发放修艌船费银两,丁头伍长常常不按时发给。据光绪《漕运全书》记载,嘉庆十五年(1810),运丁陈永福控告伍长周子钊侵吞公项银两,案由是:空运千总王尚德领到接济银两并未亲自散给,委托伍长周子钊,而周迟迟不发;重运领运官欧阳琯领到修舱银两,也拖延不发。道光二十八年(1848),江南某帮每船应发津贴银400余两,每船只领得100余两,其余被丁头克扣。运船在州县水次仓兑粮以后,未开之前,丁头伍长先向各船派收向各衙门馈赠的使费;或托词补贴办公,令运丁将已收漕粮变卖二三十石交丁头收存。丁头还与运官相勾结,向运丁增索过闸牵挽等费,从中分肥。据《议漕折钞·卷52》记载:漕船起运以后,在淮安以南是无所谓“费用”的。所有费用自淮安入闸开始,过关有费、启板有费,甚至有漕务委员供给之费。所有费用取自于丁头,丁头在虚增数额后责令伍长收取,伍长再增数额后向运丁摊派。这样的摊派在沿途一直进行,直到漕粮交兑[6]。
  三、沿途催攒官、闸坝吏胥对运丁的贪索。运河沿途各段的文武官员,诸如管河官吏、漕务委员等,他们都以摧攒漕运的名义向运丁索取陋规,如银钱、土宜、礼物之类。漕船拨浅过闸,有漕运总督衙门派遣的文武官员催攒;拨船之多少,吃水之深浅,就由他们决定。运丁为了顺利挽渡不致阻碍,预先向他们花钱疏通;否则,各官设法刁难,花费更多。运道阻滞之处,漕运总督衙门又派官吏分段驻扎督催,这些下派的官吏也向运丁勒索钱物。漕督、粮道派遣查漕官吏,多系安插私人。漕运总督衙门所派漕务委员原为数名,由于主官亲友纷纷攒营谋职,嘉庆十二年(1807)骤增至80余名。催攒官员勒索的陋规,有各种名目。此处查验,彼处再查,运丁如同过网之鱼,层层遭受盘剥。如在江南河口猫儿窝等水浅处,专设漕委监督起拨。漕粮起拨时,运丁须向漕委呈送一笔“浅费”。此后渐成惯例,即使遇到水大无须起拨时,仍要照例呈送浅费。委员驻扎某地,如遇风雨骤至、夜黑难行时,委员故意驱催,直至运丁呈送银两,方准停泊,这笔款项称为“收帮费”。各闸牵挽夫役,均有夫头向各船派收费用,而其中的一部分,也要呈送给漕务委员,这笔银两称为“闸坝费”。漕船航行运河,要交纳“量水费”;航行湖上,要交纳“放水费”等等,其中大部分被各委员侵吞。对于催攒官的贪暴,嘉庆二十二年(1817)监察御史熊墀在向朝廷的奏报中指出,沿河的催攒官员,大多经过贿买请托而来,一经委任,就设立公馆,增添走卒,作威作福,借催攒的名义搜刮财物、勒索规费。稍不遂意,竟然在关闸危险之处、风雨深黑之夜,指责正在休息的粮船运丁“故意逗留”,恣意责打逼迫起航,以致漕船倾覆、运丁溺亡。旗丁畏惧,被迫先送规费。这种人名为“催漕”,实在是漕务中的“蠹虫”[7]。催攒官为满足一己贪欲,竟然草菅人命,漕政败坏已达极点。
  道光年间(1821—1850),有漕各省巡抚、布政使、粮道以及知府等均设置漕务委员,负责催攒事宜。道光四年(1824),清政府以此类委员私弊太多,为害漕政,一度下令禁革。但到道光十七年(1837)运河沿途漕委、督委、抚委、河委等各种名色死灰复燃,又向运丁勒索规费。
  管理沿河闸坝的吏胥,原属服役性质,本无多大权力。但由于漕政腐败,贪污成风,闸坝吏胥也借管理闸坝起闭的职务便利向运丁勒索。据道光十六年(1836)工科给事中张琴在奏折中指出,以前漕船牵缆过闸,每只不过给钱几百文。即使清江浦水势湍急的三闸,也不过二三千文。可是近来很多地方的无赖,与漕船走差和管闸吏役串通一气,把持牵缆运务,借机勒索漕船。我听说自潆流闸至山东济宁闸,共20余闸,每只漕船需给制钱四五万文,而清江闸至杨家庄不过三五座闸,每只漕船也需要给七八万文。都是因为这些贪婪之辈相互勾串,藉漕务以敛财分肥[8]。
  四、淮安漕督衙门的贪索。淮安位于苏北,为漕运总督驻扎重地,长江上下游各省漕船必经此地而进入运河。漕船至此,所运漕粮经检验合格后,才允许通过。漕船抵达淮安,漕运总督即派遣所属参将、游击、都司、守备等带领兵役书吏上船盘验。为了勒索陋规,常放纵兵役故意刁难。乾隆七年(1742),漕督标营各官向江南船每帮勒索20至24两,浙江船每帮24至30两,江西、湖南、湖北船每帮所银40至50两,白粮船加倍。与后期比较,此时的陋规尚属有限。此后漕船过淮花费逐年增加,到嘉庆十五年(1810)每帮漕船过淮陋规银已增至500余两。到了道光十七年(1837),漕船过淮既要给盘验官吏若干银两,还要给士兵和吏役若干两,称为“兵胥对比费”。上至漕运总督,下至书吏士兵,都能得到多寡不等的陋规银。据道光十二年(1832)御史鲍文淳在奏折中说:运军按照朝廷规定领取的“津贴”,本来能够支付沿途牵挽的费用。但今天导致运军窘困的主要原因,是由于漕船过淮时的盘验。漕运总督衙门所派出的参将、游击、都司、守备以至士兵、书吏随员等等,都有陋规银两。他们把一年一度的漕粮“盘验”陋规,视为一项重要财源。人数既多,规费数额自然巨大。而所谓“盘验”,大多是盘验官的随员在一帮之中,随意抽取一两船米样。而所取米样则是运丁先行存贮的,因此与州县所呈的米样相符。每次抽验前,先讲好使费,使费既以付给,虽然米质不洁,虽然数量不足,也不再挑剔;若使费不足,则多方留难,务必得到使费才肯罢休。即使总督亲临监验,但不敌众人共同蒙蔽,所以积习始终难改。从实际效果看,盘验只是徒具虚名,而规费却有实害。以上就是导致运军疲困的原因[9]。
  五、通州仓场衙门总督由户部侍郎兼任,负责仓粮存放和北河运务,下属坐粮厅厅丞由科道简任,负责管理经纪车户、转运漕粮交仓及通济库出纳事宜。通州为各省漕船总汇之地,各省漕船都要聚集通州,然后将漕粮转运北京,仓场衙门和坐粮厅通同舞弊,对粮船运丁进行勒索,因此,通州交卸漕粮积弊最为严重。
  据《清史稿·卷122·食货志》记载:“漕船到通,向仓场、粮厅、户部云南司等处投文,每船需费十金……至于过坝则有委员陋规。伍长常例、上斛下荡等费,每船又需十金;交仓则有仓常例,并收粮衙署官办书吏种种需索,又费十金,此抵通之苦也。”上述所记,只是一般情况下漕船运丁的花费。其实,运丁在通州的花费远不止这些。仓场衙门向漕帮索取有“科房”、“漕房”等规费,至于坐粮厅长官,执掌漕粮验收、转运及交仓大权。漕船未到通州之前,坐粮厅先派吏胥前往杨村一带催攒,向漕船勒索“船价钱”。漕船到通起卸,又索“验米费”。坐粮厅官吏到坝验米,所有门丁、吏胥、轿夫也都向运丁勒索规费。嘉庆十七年(1812)八月十四日,御史陆泌在《通坝验收诸弊疏》中,概括仓场衙门和坐粮厅官吏的贪腐行径时指出:自山东、河南第一批漕船到通之日起,到湖广、江西最后一批漕船到通之日止,数月之中没有一个人不在舞弊,没有一个人不在贪索中饱。可谓切中要害。道光二十八年(1848)内阁侍读学士董瀛山在奏折中说:在漕粮交兑之前,帮船丁头就与仓场官吏暗地协商使费。漕粮卸船之前,先由舍人查验米色,米色是好是坏,则要看是否有使费。坐粮厅抽验米色,有带彩钱;经纪起米过斛,则有后手钱。各项使费安排停当,才肯收受。使费不足则百般挑剔、任意责难。已经起卸过斛的,也要寻出个由头请示停斛,然后所有漕粮筛扬过风,损折很多,较之陋规银损失更多。反不如付给陋规更好。长此以往,一旦陋规到手,“瑕变为瑜”。即使漕粮米色低潮,经手官吏、经纪也会花言巧语百般遮掩,最常见的,是以“天时阴雨为辞”。有的漕粮明明是因为数量短少而掺和糠秕等物,或掺和糠秕药水而发涨。米质既以损伤,无法长久储藏。而仓场官吏明知实情,仍然借故收储入仓[10]。运丁所交粮米是否合格,全看使费是否给足;漕粮潮湿也能合格,主要是“钱能通神”。
  坐粮厅所管辖的经纪是一项肥缺,经纪职位需花费重金贿买。经纪地位不高但责权很重,斛量盈缺、米质好恶以至漕粮是否收兑,常为他们所左右。正是因此有这样的权力,他们借以向运丁索取各种使费:漕船抵通停泊,要交“落地钱”;交卸漕粮,要交“兑收钱”;经纪中的头目要额外索取“折帮钱”,等等。每名经纪手下雇佣一批夫役,据道光二十六年(1846)朱昌颐在奏折中说:通州的军粮经纪常例为100名,白粮经纪为25名。听说经纪以“盈”子一号为首,每次坐粮厅点充一号经纪时,试图谋求这个职位的要花费一万多两银子。如果不能肆意贪婪,怎么肯花费如此之多呢!“盈”子一号经济以下所雇佣的有一千数百人,类推至125名经纪,一共会有多少人!再加上车户、管仓的花户,所有的人都要向运军贪索,贪索的严重程度就可以推知大概了[11]。125名经纪所使用的夫役至少也有数万人,这些人都把运丁视作渔肉。
  运粮经纪对于运丁的勒索,历朝都有很多臣僚进行揭发。为此,清政府为防止私弊,规定十年轮换,即经纪任满十年以后,不得连续充任。但经纪与漕务官员相互勾结,狼狈为奸,十年任满后更换名字,继续充任。据《议漕折钞·卷7》记载,道光十九年(1839)山东道御史况澄在《奏请查办犯罪蠹役违例仍留办运疏》中称:“据移文内开经纪头役卢敬即卢信,道光元年充当经纪,十年役满,更名复充;又经纪张廷华,嘉庆二十一年充当经济,道光五年役满,是年十一月更名张廷琨复充”[12]。
  伴随漕政腐败,漕船运丁在通州交卸漕粮所花费的规费数额逐年增加。嘉庆四年(1799),陈大文查明山东帮船经费陋规开列清单上奏朝廷:每帮漕船到通州以后,要付给通州坐粮厅验米费400两,仓场衙门各科房使费800两至1000两。本帮领运官使费银700两,本卫守备年规银420两,生节规16两。上至漕运总督、巡漕御史、粮道等衙门,下至“班头军牢轿马”等都有陋规,银数“自数两至数十两者不一而足”[13]。山东帮船尚无过淮使费,而湖广、江南漕船加上过淮过闸过坝以及催攒费用,支出更大,所遭受的贪索更多。嘉庆十七年(1812),仓场侍郎亲临验米,随带舍人门丁书吏差役等,向全帮勒索使费银240千文;仓场经纪人等向运丁索要花地钱、兑收费、折帮费等共计80两至130两;坐粮厅到船验米,所带吏胥门丁夫役等,向每帮勒索陋规钱120千文[14]。嘉庆至道光数十年间,漕船运丁在通为漕务衙门各项陋规支付的银两,有的增加了几倍,有的增加了几十倍。道光二十六年(1846),山西道监察御史朱昌颐在奏折中作了概括:我听说,以前漕船抵达通州起卸漕粮,每船所花费的不过几两至七八两。近年以来逐渐翻倍,每船要花费数十两至数百两不等。筹措银两成为运军的一大难题。多年来,有的漕船在没有筹到足够银两以前,沿路耽搁,直到银数凑齐,才敢抵通[15]。按道光年间漕船6328只计算,如每船到通花费以100两计,各船就需支付632800两,何况不止100两。
  对于仓场衙门和坐粮厅的勒索,漕船运丁深以为苦,他们把漕船抵通视为畏途。在抵通以前,先设法筹措应付漕务官吏的使费银两,或借高利贷,或盗卖漕粮,预计所筹款项能够满足各衙门的贪壑,才敢将船开抵通州。对于漕政腐败的危害,清朝统治者虽有察觉到并力图革除,但积弊已深,有如病入膏肓,积重难返。
  [1]清档,嘉庆十四年内阁谕旨:“近年漕务之弊,各督抚等皆以旗丁苦累需索州县帮费为词,迨究其苦累之由,则惟称旗丁等于提溜打闸以及沿途拨浅等事,路费不敷,势难裁减,而于此外概未论及。今据马履泰奏,则自巡抚藩司粮道总漕仓场等各衙门,以及沿途文武各员书吏经纪人等,内外共十九处,每处需索使费或数百两,或数十两,皆有一定之数,不能短少。旗丁被迫追呼,如同逋欠,其苦累之处莫甚于此”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03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2]清档,道光十四年五月二十八日翔凤、李儒奏折:“一、州县收漕半由折色,及兑漕时令积惯包漕家人携带银钱上米铺贱价备低潮米石。恐众丁不肯收兑,遂勾通各帮头伍刁丁暗中议给每石米津贴银四、五钱不等……与头伍刁丁私相授受,秘而不宣,乃刁丁蚕食大半,其散给懦丁者不过十分之二三……一、查各帮领运千总,每需索陋规之外,另有藉言生日或婚嫁等事,演戏设席;领取分金,而头伍刁丁又复以中冒滥开销,格外添派,扣(旗丁)应领水脚银两竟至百余金之多。至空运千总,其费较少,然亦不免苛派,苦累旗丁……一、查漕船行抵内河,提溜打闸,头伍刁丁勾串运弁及漕标员弁各闸夫头虚报人数,冒开夫价,拟定传单,向各船勒取。懦丁明知以少报多,无可如何。向年每大闸夫价不过需钱二三千文,今则用至二十余千之多,丁力焉得不疲。……一、查漕船各帮皆有走差之人,因水次及沿河大小衙门有与漕事相涉者,其家丁书役人等无不向帮船索取使费,而众丁未能认识,不能不依靠走差之人为耳目,而其人竟沿途包揽科敛分肥,大为旗丁之蠹。……一、漕船挽入天津,或于杨村、河西务一带将米寄载拨船……驾撑拨船多系无赖之徒,……乘隙偷窃……则用药水灌涨,复搀以糠土,有贿经纪蒙混交卸,漕米之所以潮杂者大率如此”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03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3]《议漕折钞·卷2》。转引自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05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4]《清朝经世文编·卷52》载孙鼎臣《论漕一》:“前后数十年,多寡悬殊如此,而闾阎之征可知矣,而运军固未尝受其利也。辖运军者有各卫各帮之守备千总,有押运之帮官,有总运之同知通判,有督运之粮储道,有漕运之总督,有仓场之总督,有坐粮厅之监督。自开帮以至回空,又有漕督河督及所在之督抚所遣迎提催攒盘验之官。官多而费益广,计扬州卫二三两帮计之,领运千总规费银八百两,空运千总损四分之三,卫守备损三分之一,坐粮厅验米之费二百又八十,仓场经纪之费一千五百有奇,其他不与焉。欲运军之不罢其可得欤!”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04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5]《道咸宦海见闻录》第79页,中华书局1981年出版。参阅于德源《北京漕运和仓场·第八章:清代北京的漕运》第292页,同心出版社2004年6月出版。
  [6]《议漕折钞·卷52》,嘉庆十四年(1809)五月四日:“即开行以后计之,淮以南无所为费也。费自闸坝始,有添关之费,有启板之费,有漕委供给之费,一切取足于夫头,夫头浮其数以责之伍长,伍长益浮其数以科之散丁,至起驳交兑皆然。”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08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7] 议漕折钞·卷3》载嘉庆二十二年(1817)熊墀《奏除漕务之弊疏》:“催攒员弁,借攒运为利薮,其差委半由钻营请托而来。一经得委,即设立公馆,添雇走卒,逞暴作威,需索帮费,邀求土宜。稍不如意,即于关闸危险之处,风雨深黑之夜,粮船休息,指为逗留,恣意责打,逼至深处,船碎人溺,米须重赔。旗丁畏累,先送规费。名为催漕,实乃漕蠹”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09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8]清档,道光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,张琴奏折:“查帮船行抵闸所,需关缆人夫,向来每船不过给钱数百文,即清江三闸水势较陡,夫役较多,亦不过给钱二三千文。近来多有无赖棍徒把持包揽,而粮头走差又与运弁标员勾通一气,批单向各船勒取。臣闻自江南潆流闸以至山东济宁闸,凡二十余闸,每船需用制钱四五十千文……而自清江闸至杨家庄不过三闸五坝,每船须用制钱七八十千文不等,其费更加数倍,此皆贪婪之辈,彼此串合,藉以分肥”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0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9]《议漕折钞·卷6》,道光十二年五月十五日陕西道鲍文淳奏折:“至于帮丁既有津贴,计沿途提溜拨浅等项正用原已可敷。乃今格外需索而犹不免于困者,则由过淮盘验。凡漕运总督衙门标弁委员以及书役长随人等,皆有陋规,莫不以重运经由为一年出息。人数既众,规费日繁。而所谓盘验者,大率该标中军随带弁役按帮抽签一二船,搜取米样呈验。其米样皆帮丁另为存贮,故与州县呈验之米色相符。实则未经抽验。先讲使费,使费既给,虽有不甚纯洁之米、米数不足之船,并无挑剔,否则多方留难,必使出费而后已。即漕运总督亲临签验,无如众人通同蒙蔽,积习终难破除。是盘验徒属虚名,而规费则为实害,……此帮丁因漕属陋规而日致疲困之实情也”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2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10] 清档,道光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九日,董瀛山奏折:“每帮丁头与仓场之官人暗地讲论使费,先令舍人查验米色之高下,实因规费之有无。用签抽足,粮厅则有带彩钱。及至经纪打载斛米则有后手钱。各项安置妥当,方肯验收。若不满意,即百般挑驳,任意刁难,禀请停斛,风筛狼戻既多,亏折愈甚,通盘合算,赔补之数较诸陋规之数而更浮,反不如暗给使费之为愈也。乃至陋规到手,则瑕变为瑜。即本管官斥其米色低潮,经济必巧言花语,多方掩饰,辄以天时阴雨为辞。……明系因短欠而掺和,因掺和而发涨。米质损伤,何堪久贮仓廒,仓场明知其欺,而以为数过多,未便概行驳回遂勉强验收”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4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11] 清档,道光二十六年九月九日山西道监察御史朱昌颐奏折:“查军粮经纪例定一百名,白粮经纪例定二十五名,……风闻经纪以盈字一号为首,每次坐粮厅点充盈字一号之役所费巨万,若非能肆意贪婪何以肯花费如此之多。且盈字一之经纪名下所用数千百人;推之一百二十五名,所用闲役不知凡几,而过坝之车户,入仓之花户,俱可概见矣”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4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12]《议漕折钞·卷7》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4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13]《清朝经世文编·卷52》:孙鼎臣《论漕》:“通州坐粮厅验米费银四百两,仓场衙门科房漕场等费,自八百两至二千两不等。又本帮领运千总使费银七百两,及本卫守备年规四百十二两,生节规十六两,其总漕巡漕及粮道各衙门皆有陋规,下至班头军牢轿马,自数两至数十两者不一而足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4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14]《议漕折钞·卷3》,嘉庆十七年八月十八日监察御史陆泌奏疏。参阅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4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  [15] 清档,道光二十六年九月九日,山西道监察御史朱昌颐奏折:“臣闻向年抵通漕米,每船不过交费数两或七八两。近则逐渐加倍,每船数十两或数百两不等。节年以来,船虽开行,如运员旗丁银未措齐,必将船沿路耽延,须俟银到方敢抵通”。转引自李文治、江太新《清代漕运》第314页,中华书局1995年11月出版。

2020/10/27

通州区图书馆 版权所有 Copyright© 2013-2019, All Rights Reserved,TongZhou District Library

京ICP备 13051045 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