漕运年代通州的街景

  漕运年代的通州街市,相比其他地区要繁华得多,相关文章中多有言及。但毕竟年代久远,很少有人能够说得清楚,所以,有关言论多是语焉不详,概而论之。在笔者所见诸种资料中,记述比较贴切的要算是清乾隆年间的《潞河督运图?尾跋》。跋文原作者是冯应榴,乾隆四十一年(1776),冯应榴以吏部考功郎中、军机行走奉使通州坐粮厅,两年以后届满回部。在任期间,有感于通州漕运盛况,构思了“图卷”的基本内容,还撰写了《自书潞河督运图后》跋文,并请江萱绘制此图。1955年,曾任北京政府交通部总长兼代国务总理、内务部总长朱启钤老先生已八十多岁,在对《图卷》进行深入研究后,对其内容进行了梳理,形成新的跋文。该文为文言文,所反映的是乾隆中期通州的情景,笔者所翻译的白话文通过了国家博物馆研究员王永谦审定。《尾跋》中通州街市部分的内容是这样的:“自《图卷》出现剥载以后,街市逐渐繁盛。售卖百货的有酒、有烟、有面粉、有杂粮,沿街叫卖的小贩售卖的有鲜鱼、有果品、有蔬菜、有筐篮、有杯盘等,至桥畔,骑马、乘轿以及行人熙熙攘攘,街市越加繁盛,卖食品、绸布、酒浆、药剂的店铺林立,已为闹市。《图卷》有庙宇和城垣一角,是为通州城。隔河有衙署,大门前建有双旗杆,左右鼓吹、炮手亭,仪门以内堂屋五重,是仓场侍郎的官廨呢,或是坐粮厅的治所呢,不能确定。河南岸有悬挂布料像旌旗悬垂的地方,是染布的作坊。街市上树立枪械并陈列百药的,是以武艺招揽众人而卖药的。在店铺内倚几而坐,店内陈列权衡的,是银钱交易的场所。包木棉而翘至屋檐作为幌子的,是售卖棉花的店铺。《图卷》之内还有百工食力的各色人等,推独轮车而徐进者是卖水的,在街市上设摊陈列笔砚龟策的是卖卜算挂的,拄竹杖手敲小钲者是盲人,陈列洗脸盆而以唤头招揽生意的是剃头匠,手弹琵琶,六人列坐饮茶而听者是说书的。《图卷》中的人物八百多人,有的相顾盼、有的相牵引、有的搭肩挽臂、有远望的、有肃立的、有闭目小憩的、有嬉笑的、有面色红润的、有面带短须的,有幼童、有老年,有长须垂胸的、有面色白皙的、有眼力不济的、有腿疾难行的、有身负重物的、有体态丰腴的、有骨瘦如柴的,画工运笔细如蝇足,而人物神态毕具。譬如船工撑舟、纤夫牵缆,足蹬臂曳奋力之状;譬如驴骡行将过桥,鞭笞而不前;譬如吏役飞骑而过,控送自若等等,均惟妙惟肖。”然而,《图卷》所呈现的是艺术化的生活,是散见于各个角落的生活状态的凝聚,所以并不是真实的生活状态。比如,文中的“隔河有衙署,大门前建有双旗杆,左右鼓吹、炮手亭,仪门以内堂屋五重”的,应是坐粮厅衙门,它的位置原本在在今新仓路中段西侧,今官园小学校址。《图卷》绘制者为了将有关内容在一幅图画中集中表现,将它移至运河左岸,而通州左岸是行洪区,洪水泛滥时即成泽国,不能修建大型建筑。所以,《图卷》的内容并不能代替历史的真实。那么,还有更加真切的记述吗,有的!在明清两代,朝鲜国使臣千里迢迢来北京朝觐途经通州,历年所历所观所记,留下了很多直观的、宝贵的文字资料。这些文字资料的总汇名为《燕行录》。首先简要介绍一下《燕行录》,它是朝鲜使臣出使中国期间所写日记、状启和沿途见闻、诗作的总称。书名中的“燕”即燕山、燕京,也就是北京。明清两代,朝鲜国每年有两三批次使团出使中国,而每一次朝觐活动,使团中都有人对行程过程进行详尽记录。2001年汉城东国大学林基中将这些行程笔记编辑整理,以《燕行录》为总称出版发行,共一百卷。笔者从《燕行录》中摘取若干,从中能够领略明清两代,通州街市的一些景况。
  《燕行录》对明代通州街市也有记述:明成化二十三年(1487),朝鲜国弘文馆副应教、司谏院司谏崔溥,奉命出巡济州等海岛,次年正月初三日回原籍奔丧。不料出海后,一连多日遭遇大风潮,一行43人所乘海船多次遇险,行李、什物尽抛海中,险遭沉溺。十余天后竟被风潮裹胁至中国宁波附近沿海。在当地官府的帮助下,一行人等沿京杭大运河途经通州到达北京,在北京逗留一段时间后,辗转回国。崔溥将这次充满艰辛的经历写成了《漂海录》[1],其中就有关通州的记载:
  “三月二十七日晴,大风,平明至和合驿。又过漷县,县治在河之东岸,马头巡检司、崔氏园亭在其中。至此,沙堆高大如丘陵然。又过火烧屯、公鸡店、李二寺、长店儿、大通关、浑河口、土桥巡检司至张家湾,即诸路贡赋朝贡商贾之船所集处也。
  二十八日,至北京玉河馆。是日晴。舍舟乘驴过(通州)东岳庙、东关铺至潞河水马驿,一名通津驿,中门大书"寰宇通衢"。驿西有递运所,西北有通州旧城。通潞亭在城之东南。(通州城)东抱白河。白河,一名白遂河,或谓之东潞河。臣等步入城之东门,过旌表田拱、尚义门、大运中仓门、进士门,出旧城西门又过新城第一铺、大运西仓门、玄虚观,又出新城西门。(新)城与旧城相接。通州即秦之上谷郡[2]也,今辖于顺天府。州治之南有通州卫、左卫、右卫、定边卫、神武中卫。臣等于新城西门外乘驴过永济寺、广惠寺至崇文桥。桥在北京城门之外。杨旺与李宽、唐敬、夏斌、杜玉等引臣等步入皇城东南崇文门,行至会同馆。京师乃四夷所朝贡之地,会同本馆之外又建别馆,谓之会同馆。臣等所寓之馆在玉河之南,故亦号为玉河馆。”
  封建时代的漕运,对于京城来说就是经济命脉。通州作为漕运枢纽、仓储重地,战略地位极其重要。为保卫通州的绝对安全,明代在通州设立了通州卫、通州左卫、通州右卫、神武中卫、定边卫五个卫所。(“卫所”是明代军事单位,一个卫所管辖5600人。)明代一般在几个州设置一个卫所,很像是现在的地方军分区或卫戍司令部。明代在通州设立五个卫所,反映了通州地位的重要和朝廷对于通州安全的重视。
  这则文字形成的时间,是在明朝前期,此时漕运终点码头还没有北移至通州城。文中所记一些景物,象“旌表田拱、尚义门、进士门”、“永济寺、广惠寺”、“新城第一铺”等,通州旧志未见记载,文中所说的“门”,是指牌楼。在另一则记述中,有的朝鲜使臣还把中国的牌楼称作“摆楼”。从上文中看到:当时的漕运终点还在张家湾,所以,通州城内除了一些临街建筑,并没有与漕运有关的设施,也没有类似于“商贸发达、街市繁华”的记载。
  在嘉靖十六年(1537),也就是御史吴仲,将通惠河改由通州城北入运河,漕运终点因而北移至通州城的十年之后,桧山先生[3]随朝鲜国使团出使中国。此时的通州因属漕运终点码头而出现很大变化。时值通州以东地区洪水泛滥,自丰润以西,皆成泽国,使臣们自丰润县乘船西行,历尽艰辛抵达通州。他们亲历了当时洪水肆虐的惨状,使团中的书状官如实记载了当时的情况:“七月二十一日丁卯,晴。朝行,过白浮屠铺、泥窝铺、夏店、马巫岱(垡)铺、雁(燕)郊等铺,观音寺、赵(召)里铺,至通州之白河。一名白遂河、东潞河。南望四十里间,舳舻云屯,填塞海口,樯竿之立,纷若葱田。西南各路贡赋,商贾之船,莫不由此河以达京师,为上下公私之费。通州据上下,当要冲之地,故物货殷富,为北方之甲也。人云河之南二十里有张家湾,又百里许有河西务。户部主事开分司,扼其项,稽查行船之来往,若山海关之镇东馆然也。日暮渡河,抵州之东门外之潞河驿。馆宇颓圮不修,令通事往图舍。己立马街上,闾阎市肆之缠扑城外者,亦可当大都邑。仍投宿廛肆中人家。
  二十二日戊晨,晴。留通州。是日,圣节使通事金白、监官郑蕃等来谒,言:八月十四日乘船,自三河县草桥河流下(至天津),今始来泊云。
  二十三日已巳,晴。早,遣洪谦、李宝等先往朝阳门,呈报单于宫官之司察者。日晚,起行入由旧城东门,过监察御史杨 [4]摆(牌)楼[5],太仆寺丞张浩诏摆(牌)楼,大运中仓,新城东门,大运西仓。出新城西门,行五里许至永济(通)桥。”
  因洪水泛滥,使团中的一部分或乘船或跋涉抵达通州,而正使与另一部分人则由三河县草河乘船顺流而下,到天津后再沿白河溯流抵达通州。此时的通州因是运河北端,漕运终点,出现了“南望四十里间,舳舻云屯,填塞海口,樯竿之立,纷若葱田”的景象,“万舟骈集”的盛况,初步呈现。关于通州街市,相比十余年前已发生很大变化。漕运码头北移之通州城下,运河上每年大量的商流、客流、漕粮及皇家物资聚集通州,大量的资金流、货物流、行旅流注入通州,使城内外街市出现了他地少有的繁华,“当要冲之地,故物货殷富,为北方之甲”。西仓、中仓已经建立,从而确立了通州仓储中心的地位。
  又过几年,到了明嘉靖二十三年(1544),东北地区女真族渐起,并逐渐对明王朝构成威胁,但朝鲜朝野对明朝的前景仍然充满信心,使臣们途经辽东地区,他们对于女真族崛起这一事实的态度是蔑视的,在吟咏通州的诗作中就有“胡羯孤恩敢弄兵”句:
  “通  州
  神州从古襟喉地,繁庶如今孰与加。
  辽蓟关防朝拱壮,荆吴舵舳转输多。
  朱楼隔箔看妆面,青旆当垆认酒家。
  穿市归来烟景媚,最难忘处是官河。
  “官河”即潞河,是夕,宿河上人家。
  晚出通州城
  叠阁层檐拥道周,香生饼酒簇行驺。
  鼓槌千点修秦晋,场咽三弦聚回头。
  车躙街尘能作雾,水通城闸可方舟。
  暗游却笑千金子,不惜垆间醉典裘。
  婚假纳彩用绵羊,朱抹脊毛前导,纵击画鼓十余面。酒店前表子群集,弹三弦做场。”
  以上所引见《燕行录》卷三:《朝天录》第51页。诗中已出现了“繁庶如今孰与加”;“暗游却笑千金子,不惜垆间醉典裘”句,表明随着商贸经济的繁盛,修造船、酒楼、货栈等服务行业也兴盛起来,随之博彩、娼妓等腐朽行业开始出现。通州街市在商贸发达的同时,青楼瓦肆、纸醉金迷的现象已不鲜见,在其他使臣关于通州的笔记中,“越女”、“表子”一类的字眼也有很多记载,这在封建社会的城市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,是必然会出现的,因而,也属那个时代的常见社会现象。所引述最后一段,记述的是那个时代“纳彩礼”的习俗,使“用绵羊,朱抹脊毛前导,纵击画鼓十余面”,相比我们所熟知的民俗,令人十分诧异。俗话说“不是我不明白,这社会变化快”。四百多年前的风俗与今天相比,不啻天壤。
  到了明代万历年间(1573-1620),明朝国力依然比较强盛,反映在通州,漕运运转正常,城内外街市繁盛程度如旧。万历三十八年(1610)八月,朝鲜国梅窗先生随冬至使出使中国,一行共36人。梅窗先生即书状官金时让,他把往来通州时的见闻写入了《燕行录?卷九?梅窗先生朝天录》[6]:“十月十七日戊子,(午)饭后过雁(燕)郊铺,市闾之繁尤最焉。舟渡潞河,舸舰迷津,牙樯如束,南方苏杭闽浙瓯越吴广之贡赋,商贾诸船千万艘,弥满于水路,中国物力货贝之盛,因此可推也。渡河,又乘轿,寻入通州城下宿处之际,人马骈阗,车毂磨戛,满车都是南方玉粒稻米云。抵戴家店,同入一家,各方而宿焉。未至潞河七八里之间,望见云霭之中,若有巨竹千万,挺立于洲渚烟树之间。问译官,则乃万艘之樯也。
  二十日辛卯,晴而温。余、两使留馆所不动,书状与管押使往见。城中富庶繁丽,一路无比,甲第旌门,不可胜记。有马家园池,花草难以一笔形容。其中,娇柔老松盘作亭屋,屋之门、篱、四壁、窗、槛及上盖,皆以松盘为之。又于其屋门、庭前,以松盘作左右两狮子,其蹲形如生,众枝交柯,为狮子之首、之身、之鬣、之足、之脚、之毛,末梢盘作尾,如真狮子。不觉其假,奇妙无双。又一女奴来摇一悬柜,数□[7]而止。女奴却,立即有猿为千奇万状。女奴复摇一转,诸巧即敛无迹。盖设奇作弄也,妙不可尽述云。
  二十三日甲午,晴而温。是日发行,向玉河馆。是朝,上通事催马甚迟,至巳时启行。渡大通桥[8],由城东门入。通州城内市廛人物之盛,甲于一路。由西门[9]而出,城之外又有外城。其周匝之广,市阎之盛,无异内城。路左有大仓,袤延几十里,穹窿连云,缭以高垣,大书其门曰:经理全漕。盖东南财富漕运自潞河而来,藏积于此,以需国用。如我国之龙山仓。皇家积蓄之厚可想矣。渡八里桥,桥之左右设狮子石栏,其雕刻壮巧,一路无此。玉河水由此桥下,桥之北头及路旁远近,祠庙之宏敞,寺刹之壮丽,百倍于一路。”
  农历十月的北京地区,河水冰封,天寒地冻。朝鲜使臣们进入东门,看到了自土坝陆运漕粮的车辆。从十月十七日起,在通州盘桓五日,但由于天气寒冷,使臣们没有对通州街市作进一步的观察,只是浏览了马家花园修剪得很像雄狮的几株松树。但通州街市的繁盛,还是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他们见到通州“潞河,舸舰迷津,牙樯如束,南方苏杭闽浙瓯越吴广之贡赋,商贾诸船千万艘,弥满于水路,中国物力货贝之盛,因此可推也。”由此推想中国国力强盛无比,是朝鲜国的坚强依靠。使臣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悟,源于中朝军队反击日本侵略的露梁海战的胜利:
  万历二十年(1592)四月十三日,日本国丰臣秀吉发动了侵朝战争,明廷决定发兵援朝抗日。十二月二十三日,李如松率领明军入朝参战。翌年初,连克平壤、开城。四月二十日,收复汉城。日军退据南部诸道并提出议和,不久,实现了停战。万历二十五年正月(1597),日军再次侵略朝鲜,明廷再次派兵参战。中国在朝鲜战场投入的总兵力达4.5万人,其中水师1.3万人,战船500余艘。战船的种类繁多,有福船、楼船、栢槽、沙船、苍船、铜绞艄、海舫、八喇虎等。战船的武器精良,除弓、弩、刀枪、矛等冷兵器外,还有大量火器,如佛郎机、虎蹲炮等。据史料记载,明军火炮的射程最远可达3000米,而日军的只有100-200米。在露梁海域,中朝军队给予日军以毁灭性打击,获得大胜。次年八月,丰臣秀吉病死,遗命从朝鲜撤军。这次战役给侵朝日军以重大打击,对战后朝鲜200年和平局面的形成,起了重要的作用。由此,朝鲜国对于明朝廷感戴不已。
  进入清朝,到了康熙年间,先后平定三藩和格尔丹反叛,国内形势已经稳定,社会生活步入正轨,经济较明朝有了较大发展。康熙五十一年(1712),朝鲜国以右议政金昌集为谢恩兼三节年贡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出行前,正使金昌集大病初愈,其侄儿金昌业陪同。金昌业文笔健硕,记述了在通州的见闻[10]:
  “十二月二十七日丙子,大风,晴,寒。白河源出塞外,经密云南至牛栏山,与潮河合流,过通州至直沽入海。一名白遂河。河抱城而流,城外人家皆临水,望之如画。自河岸至东门一里,而城内外街路皆铺石。市肆连亘,车马骈阗,大略如沈阳,而环丽倍之。路旁一家檐间坐一鹦鹉,遂下马见之。其大如莺,尾长,嘴知背缘,胸黑,脚与嘴皆黑,其足两趾向前,两趾向后。主胡[11]教以语,曰“客来”及“拿茶来”两句,颇分明。每语时,必腾跃,以嘴数数咬架,然后发语,甚为努力之状。其架以铁为之,如镫子状,左右柱附小器,一盛水,一盛绿豆。盖鹦鹉性嗜绿豆,故也。两器之间左右饮喙,其态甚躁。又以小笼畜野鸟者,往往有之。又有一人在街上手持书卷,坐椅读之,众环听,所读似是小说。又于路旁设榻,展红纸书字者相望,皆为人受价而书春帖也,书法不俗。入城内,左有画器铺,遂下马见之。三间大屋,各样器皿充栋盈架,形色种种,奇异不可名状。其中有一大器,径数尺,高亦如之,厚寸许,外面所施彩画,极其精丽。问其价,一双讨四十金。申之淳、遇阳两人随来,见是器,皆艳叹不已。香炉二只,制雅而价廉,遂买之。画器铺比屋者凡六七家,而纱画屏,极其绮丽。有街上持杂物旗旄者,相属于途。凡椅、桌、帏帐、器皿等东西,或担或挈,其数无虑数十对。俄,有一少年,乘彩轿,其后一老妇人乘轿随之。问市人,以为新婚者往妇家,而老妇人即媒婆云。至察院,在城东北隅,而馆宇敞豁。三行同入,次,通官文二先入。送鹦鹉其状如街上所见者,而不能语,盖是雏之,新长者未能学语云。胡人持书画、杂物来卖者颇多,其中紫檀笔筒及紫檀香盒最佳,而其价亦多。香盒其制,方如小柜,中分两格,藏烧香诸具。上有耳,可提。所谓种紫檀,非我国之紫檀,乃白檀之紫者,出于南方而尤贵于白檀。伯氏入正堂东炕,余宿西边月廊而窗无纸,以纸袋遮之。夜中大风作,甚寒经夜。”
  回程路过,对通州的情形及通州街市作了进一步的记述:“遂过八里桥,入通州外西门。路右仓屋连亘,数百步有门封署[12]。时来过此,而未能睹也。南方漕米尽到此,一半入北京,一半储此也。入城一里许折而北百余步,渡一石桥,桥下水声甚壮。驻马见之,水自西城入,向东城而出。至桥下,澎湃喷射,桥底似是设闸处也。桥上下百余步,各有木桥,人行其上,渠两岸各甃石,岸上重楼叠屋,左右相映,亦一胜观。过桥百余步,为十字楼;又百余步,当街有三层楼,曰“司空分署街”。至其下,伯氏与副使、书状亦从察院出来。盖欲登此也。门闭,守者与一扇,始得上。四面设窗槛,飘渺如在半空。城中闾井街巷,及城外数十里外林树、川渠、道路悉在眼底,亦快观也。楼最上层供一小鬼,右手执笔,左手擎斗,乃魁星也。城中北边有砖塔十三级,其高十余丈,下有大寺,欲见而馁甚,不能往。余先下,坐一钱铺,见纱屏画猫,笔法极妙。试令元建问卖否,以不卖对之。又闻此处有彩花市可观,而亦因困乏未果。寻入馆,日仅晡[13]。持书画入来者颇多。前日紫檀笔筒及香盒又来,其外种种器玩亦多,而无佳者。有一墨画,山簇水簇,笔法颇佳,劝书状买之。宿西边廊屋,即来时所宿处也。译辈落后者,未暮皆至。来时,西门路旁见一小铺,颇列器玩,其中有一鸟尾,长约四五尺,文(纹)如雉尾,其点纯赤,不知其鸟何状,而出于何处也。去冬元建以厨房[14]价买一笔筒,仍寄其铺,至是推来,昌晔为买雄黄,元建许之。路旁有耕者,或用驴,或用三人挽之。牛固不贵,而乃如是,未可知。使奴辈见其所种,即小麦也。是日行四十里。入城时,马夫一人以日热,脱上半截衣服,赤身而行,见者莫不指笑。此处人似以行路脱衣为骇举也。”
  概览全文,通州街市所呈现的是一派兴旺祥和景象。街上车马行人稠密,可谓“连衽成云,挥汗成雨”,店铺装饰华丽超过沈阳。街旁有读小说的,卖对联的,有的店主生活闲适,正调教鹦鹉。全城生意人很多,一些小贩见到朝鲜使臣,相与追随,兜揽生意。朝鲜使臣都是读书人,颇重文气,偏爱文玩之类,所记此类颇多。此时通州的商业已很发达,分为几个专业市场,如鱼市、瓷器市、粮食市、木器市、绸布市、花鸟市等。时值寒冬,市人穿戴体面,街上行人对于“脱上半截衣服,赤身而行,见者莫不指笑”,可见袒胸露乳为时俗所不容。文中直观地记述了通流闸和司空分署街口的魁星楼,两座建筑所留下的文字不多,特别是魁星楼,到通州解放初期,仅存底层。
  康熙五十九年(1720)十一月,朝鲜国冬至兼圣节进贺正使李宜显[15]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时值冬季,天寒地冻,滴水成冰。夏秋季节的漕运早已停止,大量漕船已经南归。而作为物资集散地,夏秋季节南北货物聚集于此,此时通州正是贸易红火时节。使臣们来到通州,见到了各商铺货栈买卖兴旺的景象:“通州江,一名潞河,俗又呼为外河。源远流驶,率多沙溜。每夏秋暴雨,最易冲决。少遇天旱,舟便浅涩,故设浅五十余处。即天下通漕之处也。通州之称,亦以是云。岸上闾阎皆临水而居,望之如画。往往以白灰涂屋上。河水冰合,百余艘舸舰,泊在上下,亦有江南商舶之留着者。若比我国三江之船泊,则不啻倍之。而曾闻通州船樯,有如万木之森立,为天下壮观云。今来见之,不尽如此。
  由东城而入。街路之上,往来行人及商胡之驱车乘马者,填街溢巷,肩摩毂击。市肆丰侈,杂货云委,处处旗榜,左右罗列,如绒裘、皮靺、红帽、字画、瓷器,米谷,羊、猪,姜、葫、葱、白菜、胡萝卜之属,或聚置廛上,或积在路边,车运担负,不可尽数。至如壕堑之深广,城壁之坚致,楼榭台观之壮丽,署宇仓场之宏大,非如沈阳之比,真畿辅之襟喉,水陆之要会也。”封建时代的通州,不但要承担漕运枢纽的重任,同时还是南北物资的集散地。商业、服务业十分的发达。漕运枢纽、仓储中心、南北物资集散地并非浪得虚名。使臣所见,只是冰山一角。
  清乾隆年间,封建王朝达到鼎盛时期。四十五年(1780)五月,朝鲜国以锦城卫朴趾源为进贺兼谢恩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使团此行经通州入京,由北京至热河避暑山庄觐见乾隆皇帝,然后,经沈阳回国。朴趾源汉学功底深厚,文笔潇洒,将沿途见闻辑录成书,名《热河日记》。其中“舟楫之盛可抵长城之雄”和“不见潞河舟楫之盛,则不识帝都之壮也”,概括了漕运年代通州的繁盛景象和无可比拟的历史性作用,为多个作品所引用。文中的“二层高楼”,即通州城中的钟鼓楼。节录记述通州的部分内容:
  “八月初一日,朝晴,极热,午后乍雨乍止。夜,大雷雨。晓发燕郊堡。与卞、郑诸人先行。行未数里,已平明。忽闻震雷轰天,潞河舟中万炮声云,朝露澹荡,遥看樯头簇立如荼,柳树多挂浮槎草根。一旬前,京师大雨,潞河涨溢,坏民庐舍万户,人畜漂溺不计其数。今于马上以烟竹伸臂仰揣,柳上水痕距平地,可为数丈。至河边,河广且清,舟楫之盛可抵长城之雄,巨舶万艘皆画龙。湖北转运使昨日领到湖北粟三百万斛。试登一舟,略玩其制度。船皆长十余丈,以铁钉装造。船上铺板,建层屋,谷物直泻于舱艎中。屋皆饰以雕栏画栋,纹窗绣户,制如陆宅。下库上楼,牌额联柱,帏帟[16]书画,渺若仙居。屋上建双樯,帆则以细藤箪联幅。浑船以铅粉和油厚涂,上加黄漆,所以点水不渗,上雨亦无所忧也。船旗大书“浙江”“山东”等号,沿河百里之间,密若竹林。南通直沽海,自天津卫会于张家湾,天下船运之物,皆凑于通州。不见潞河舟楫之盛,则不识帝都之壮也。”
  “下船登岸,车马塞路不可行。既入东门,至西门五里之间,独轮车数万,填塞无回旋处。遂下马,入一铺中。其瑰丽繁富,已非盛京、山海关之比矣。艰穿条路,寸寸前进。市门匾曰“万艘云集”,大街上建二层高楼,题曰“声闻九天”。城外有三座仓廒,制如城郭,上覆瓦屋,屋上建疏窗小阁,以泄积气,墙壁间垂穿旁穴,以疏湿气。”这就是朝鲜使臣眼中的通州街市,人马极多,“车马塞路不可行”,“独轮车数万,填塞无回旋处”,通州的繁盛已超过了沈阳和山海关,这就是封建鼎盛时期的通州景象。此外,朴趾源在马上所见柳树上的洪水痕迹,“柳上水痕距平地,可为数丈”,为我们了解那个时代的水情,提供了第一手资料。
  清代道光年间,康乾盛世余韵尚存,运河漕运依旧,通州街市繁华依旧。道光八年(1828 )四月,朝鲜国以南延君球为进贡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时值盛夏,烈日如火,而通州正值漕粮到坝高潮。漕船、货船、客船拥挤河面,使臣们见到的通州白河,“水绕通州东城南北,而望大小舟楫,凡不知几万艘。横亘数十里,樯立如麻,布帆绣幡,雄雄塞江”[17]:“六月初八日丙子,朝阴午雨,大注,旋止。行四十五里出燕郊堡,城外中火。舟渡小白河,又渡白河,通州江也。水绕通州东城南北,而望大小舟楫,凡不知几万艘。横亘数十里,樯立如麻,布帆绣幡,雄雄塞江。雇船而下,历览数船。船有绝大者,有奇妙者,不可殚状。凡陆行渡江,凡二十里入通运门,是通州东门也。至西门内止宿。城内稠密富丽,又蓰[18]于沈阳。盖入栅以后所经城邑,见必自失。民物室屋之胜,货产车马之繁,迎接不暇。马上周视岸右,费目生眩之骇若狂人。一自凤城以西,都会繁华之地,必阖眼端形而过,都在默会而已。尽见村野愚氓。入都过京,必左右谛顾,多有丧魄者然。甚至牵牛马者,手持空辔,忘其失畜者。今日当之,无或怪矣。自通州行石路,凡燕京四面五十(里)之内,皆铺石路云。”
  通州城面积本不很大,众多外来人口拥挤进来,城内外各业人气旺盛,生意兴隆,一派兴旺景象。从朝鲜至北京凡三千余里,使臣所过村镇众多。对于通州的繁华,使臣们惊诧之余,觉得其他村镇只不过是“村野愚氓”。
  道光九年(1829)十一月,朝鲜国进贺兼谢恩正使李光文[19]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使团中的写字官记述了途经通州时的见闻:“十二月二十三日晴。至燕郊堡午饭,即发,过邓家庄,渡白河船桥,即潞河也。桥制,方舟亘岸,上铺木板,板上覆以糖黍之杆,车过而无声。在车者,莫省其渡桥也。至通州城北门外。燕京地最高,去通州四十里,地高五丈。河中置十闸,始可行舟。去上都一千里地,高四十丈。按元郭守敬议开通惠河,引昌平白浮村神山泉,过双塔榆河,引一亩玉泉诸水进都城,绕至通州,置闸以宣节,之后渐淤废。嘉靖间,御史吴仲议修筑,立五闸,闸置剥船六十。每米一石,减陆挽费银四分五厘,岁省漕价十万余两云。
  沿运河而南几五六里,河中船舶云集。最南有苏州进贡船,船虽不大,比我国税船洽为数倍。上设船屋,有房有厨,有楼有库,制极奇巧,彩亦鲜丽,衣、粮、家伙无不存焉。四围作交疏,涂以青纱,张之则四望,阖之则如房室。都是纹木造成,宛如山亭水榭。古所谓“浮家泛宅”者,真此也。吴太史瑗诗曰:
  都会燕京第一州,万家城郭枕河流。
  中原漕转空赍盗,甸服衣冠总剃头。
  蔽日帆樯迷翠渚,笼烟杨柳拂红楼。
  感化未改皇朝旧,慷慨谁知远客忧。
  亦可谓道得实境也。遂骑马由东门入城。从者由扇子店中买进一把扇,即所谓‘折叠扇’,古名‘聚头扇’,仆隶所执,取其便于袖藏,以避尊贵者之目。元时,高丽始以充贡,明永乐间稍效为之,今则流寝广,团扇废矣。此时,日已昏黄,路旁市肆栉比,金碧照耀,比沈阳不知几倍。而各铺各店,张灯点蜡,一铺所燃大约为数三十。都是羊角灯,上下四旁,通明如昼。无微不烛,夜亦交易。肩摩毂击,而绝无喧哗,俗谓‘通州夜市’者也。未知成都、广陵比此如何。而此是两京通货水陆都会,故人殷物富,自尔如此。
  止宿城内店舍。夜,与从者数三人便服出门,登所谓茶楼,店主泼茶以待,其味香冽比他尤倍。楼左右积储茶属,凡天下奇茗异芽,无不存焉。可谓充栋汗牛矣。楼上即店主所居,文房四具,精洁清雅,座旁有《文文山集》,余抽阅数板而归。按:宋宝祐四年登科,录文天祥、谢枋得、陆秀夫同榜,忠杰萃于一榜,洵为千古美谈。而文山之弟,壁号文溪,仕于元,亦异哉。楼下即茶铺,买茶者夜亦填门。茶保数十人,一边秤茶,一边纸裹,一边绳封,未有暂暇。夜深始歇,收钱于地,贯之以索,积堆如阜。凡夜市之诸肆交易,莫不类此。知州龙载湉,四川宜宾人。分巡通州运河道周寿龄,山东登莱县人。是夜,纸炮发于四邻,达宵聒聒,无以着睡。盖以岁除不远,故家家绂禳。其制,包纸数十重,环束其两端,长为数寸,围如一指之大,包火药于纸头,引火远掷,则火射而声发,震动山谷。是日,在路有诗曰:
  凌晨膏秣候明行,入栅居然一月程。
  到处门庭皆正正,历来川路尽平平。
  村雄关庙争祈福,里列墩台各记名。
  闻说归期元有定,东天五见玉轮盈。
  译者言:燕行无论迟速,必五见月而后方归家云。”
  使臣们经过通州的浮桥,见到了运河上的各类船只,领略了通州夜市的喧嚣与红火。通常人们以为冬季的运河上会空空如也,但使臣们看到的是“沿运河而南几五六里,河中船舶云集”,这颠覆了我们的认知。时值腊月二十三小年,家家祭灶,燃放鞭炮,“火射而声发,震动山谷”。反映出当时人们安居乐业的生活情景。文中所说的“折扇”,使臣们认为“元时,高丽始以充贡,明永乐间稍效为之,今则流寝广,团扇废矣。”使臣们认为,元朝时折扇自朝鲜进贡,明朝开始仿制,而后才在中国广为流传,而中国原有的团扇没有人使用了。其实不然,早在晋朝(266-42)折扇已在中国广泛使用,而团扇多为仕女所钟爱,并没有因折扇出现而失传。
  道光三十年(1850)十一月,朝鲜国冬至兼谢恩正使权大肯[20],率使团途经通州。对于通州街市的繁华,使臣们感到十分震撼,“市铺鳞比,牌额辉映,镂金施彩,眩人眼目,东眄西顾,应接不暇”。朝鲜国没有骆驼这种动物,在通州见到远来的骆驼队,使臣们感觉很是新鲜,对骆驼的记载也很细致,并且完整地记述了使臣们在通州饭馆就餐的情景:“十二月二十二日乙巳,云,阴。观光(运河船只)毕,由(通州)东门入城,左右路旁各有三四十间虚棚,此则税谷下陆积置所云。约行一里许,又有二层门楼,而左右铺棚稠叠栉比。陆上有十余驮载物畜牲,毛色似黄牛而稍长,极丽,其面似羊而无角,其颌甚尖,其目亦似羊而稍细,其颈生得“乙”字形,长如野鹤;其胡垂如老牛,背有两堆冗肉起峰,作天生鞍远来的骆驼队
  具;尾似牛而甚短,其足亦似牛,连毛多肉,而无爪甲;其高为数丈,其卜为数驮。前步似鹤,后步如牛。其驮卜之法,以大绳绑住背峰,仍以作驮。此或非蒙古地方所产橐驼耶!问于车夫,果然是橐驼。又看其牵法,以一条细皮绳穿鼻尖,一字驱去。其步法甚缓,似不能致远,脚高步阔,慢慢就路,不后于马牛紧紧。余问:此兽如此高大,甚么驮卜!车夫答道:这畜曲解人意,欲驮则自蹲,欲输则亦然。不,则无奈何云。蒙古人最善驭,且好吃其肉,取酪而食。所谓骆浆,是已昔丽朝元人送橐驼,使之取种。丽人以谓胡人所畜,初不喂养,系城外石桥上,饿而死。松京所谓橐驼桥,即其地也。
  又行一里许,有一座石栏桥,左右以红木栅环置,桥头有三檐十字门。直入其门,市铺鳞比,牌额辉映,镂金施彩,眩人眼目,东眄西顾,应接不暇。比诸沈阳,不啻几倍。此所谓南边物产都会处也。又行数里,转曲西行,舍于路右客店。日力尚高,与一行诸人缓步街市。相与指东问西,啧啧称道。未到北京,先见此地繁华,北京排布,不见可想。诸人相携,寻至一处饮食铺,铺舍穹崇广大,有百余副(桌椅)。座头各有床桌,铛锅釜鼎,四面布列,饼面菜果,鱼肉酒醴,色色俱全。店小二拣几副座头请诸人定坐,告道:诸位要吃甚么!诸人道:不问甚么,有的便件件拿来。那小二先以六盅茶,四碟菜布诸桌上,再打四角酒,浸温水安诸床头。鸡卵菜、周菜、麻菇菜及月饼、温面等,次第来进。较诸沿路所吃,件件干净,颇堪落肚。各饱吃一顿,算还价钱。此日所费,为唐钱十三两零云。以我钱计之,为三两零也。”
  使臣进入东门,见到了仓场总署修建的土坝号房。《通县志?漕运?号房》载:“漕粮行运之中风雨骤至,设号房堆垛以避损失。土坝号房:明万历年间51间,至清光绪五年(1879)仅存25间。”看来道光年间(1821-1850)的号房,比光绪五年还要多一些,“左右路旁各有三四十间虚棚”。使臣们经过的石桥,是通流闸,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“闸桥”。“有一座石栏桥,左右以红木栅环置,桥头有三檐十字门”,当时的建筑式样,我们第一次在朝鲜国使臣的笔记中得以见到。使臣们比较详细地记述了当时饭店的格局和菜品,让人耳目一新。
  进入咸丰年间,大清国盛世不再,逐渐地步入多事之秋。咸丰十年(1860),朝鲜国圣节进贺兼谢恩正使任百经[21],率使团五月二十二日途经通州,再过几个月,英法联军就要兵临城下,一场浩劫即将降临。但当时通州的民众还没有感觉到暴风雨的来临,通州街市一切如常。使团的写字官采取综合性的手法,概略地记述了当时街市的大致情形:“店舍廛铺之间所揭联语,每祝财帛,如‘洪范五福’、‘大学十章半理财’之类,以红纸书揭之。又见廛铺壁上揭彩华纸,簇子书以颂祷财帛之词,或制一二律诗,称述开铺殖货之意,下段列书友人姓名,盖贺主人开铺立号也。壁上所书,率多祈祝之语,如曰‘位列三台’、‘当朝一品’、‘开市大吉’、‘万事亨通’之类。多以金字,书之于红纸发于铺中,每于赛祷时买取而贴之。
  店舍之连亘于路者,谓之‘前头’。而前面尽是‘卍’字琐窗,丹碧炫耀,迥临前路。窗前列置驯鸟彩笼,百舌弄娇,咿喃可闻。窗牖之间横以铁索连环,以为坚锁之备。窗前建凉室行阁,无虑几十间,列置桌凳槽桶之属,以便休憩纳凉。窗前必立石柱,刻以狮虎之形,穿穴于上头,以为系马之资。前头之中皆是暖炕,间间为隔,左右相对,以为行客接留之所。最上头,炕上有掌文书者,列以账簿文房,危坐其上,谓之‘掌务官’,而诸廛铺皆有此名。凡行客酒食、驴马麸料之价,皆执笔而录之。当中设饮食之具,诸店保皆着短裳而烹饪之。”
  “内舍通称之曰‘里头’。里头之距前头不知为几百步,庭际之广豁可以揣得。列置槽桶,堆积草料,许多车辆直驱到庭下。众驴群骡解衔放勒,放散于庭中,随意喂饱,随意滚倒,散步周行,一无横迭。及到天明,各驱其马驾车而出,此其顺畜之性。为能行数百里,肥健如一,以其到站解辔不被拘絷,适意休歇故也。东俗则不能善御喂饲之方,愈过于中国,而日见其瘠。刷梳之功愈过于中国,而日行不及于百里。此非他,尽日驱驰至暮,登枥坚絷衔勒,已不堪其苦,甚者,为其滚卧泥污,紧拼其腹,高悬屋上,犹恐放迭,使尽日驰驱之性,不得暂时休歇之暇,是其不善厮御之甚者也。虽日喂千斗之谷,日加万刷之功,犹未免拘絷矣。无论人畜,岂能肥胖于拘絷之中也。惟其一生,精神不离于衔勒,故一或脱羁放辔,则辄发出真性,恣意放迭,横竖倒跃,走出原野奋勇之气。见人层加欲逞,前日拘絷之嫌,睨视厮养,咆哮跅[22]踶[23],久而后,始得钳勒而还。人莫知马之性,本无拘束,不思所以,时时放出,以适其性之。方见其暂时横迭之状,自谓失御,乃反愈坚其辔,愈完其勒,拘束日甚,马性益乖。彼马之无所横迭,为其日见卸勒不足乎横迭也。我马之转益横迭,为其日见拘絷志愿乎!横迭也,彼之卸勒,所以防马之横迭而得其卸勒之之法也。殊不知东厮之失御,乃华厮之得御,盍反以究之。且山野群牧,皆见马不勒首,牛不穿鼻,而亦能善御,古语曰:‘络马首、穿牛鼻’,自古已有络首穿鼻之法。而今无此制,何也!盖其北圉善御畜也。”
  “里头上下多炕房,精洁,亦以为行客接留之所。书画、楹联、香炷、茶床皆能齐整。每炕当中处必置一床,即众客对食之桌也。最后有内舍,极其深邃。妇女则一不相干于店里烹饪之事,店主多以只身来寓,贩店为业,故率畜妻孥者鲜少。凡店主及家长,通称之“掌柜子”,言主掌财帛之柜也。
  廛铺之制,自边门至皇城,虽有侈俭之不同,而规制则一也。至于都会,最务华侈。纹窗绣户,金碧尤盛,彩栏朱槛,架出檐外,经潦洒风,随渝随改,以为观美。铺中对壁设层桌,桌上积置所卖之物。整有条理,无紊杂之状。当中横置大柜,跨截不迁,其高与腰齐等,铺人皆攀踞其旁。铺楣上以金字大书铺号,而揭之以大板木,涂以紫黑,用金朱字大书铺中所卖物货名目,竖之铺前,长可五七丈,迥出云霄。标榜必书‘言不二价’、‘货真价实’、‘不误主顾’、‘童叟无欺’等语而竖之铺外。竖之不得者,必于木板上书之,悬于檐端,夜则收纳。又于木板上画其所卖之物,悬于铺前。盖便于画者画之,不便于画者书之。至如烟杯、扇子、靴袜等属,则另以绝大样造出,挂出宇外。许多木片上画之书之之物,不可胜计,而即其招牌认榜也。从街头洞口上凭眺,则迷满于胡同者,尽是彩板画柱,横竖斜悬,林林簇簇,耀日炫目。铺法最重字号,若有假货伪冒他人铺号,则抵死争之,为其假之乱真也。是故,标牌之旁必大书‘伪冒铺号者,男盗女娼’等语而绝之。所立标牌,自有定规。如曰‘欺霜赛雪’,则可知铺中有面(粉);如曰‘闻名应驻马,寻香且停车’,则可知铺中有酒。卖酒之法,列置斟器,自一两至十两各有其器,以镴造。斟器以量酒重,来沽者觅一两酒,则以一两器斟之,二两则以二两器斟之,自无纷纭。
  凡行贾之人,必用大车及驴骡而驮之。一人能领数十只驴骡,卜驮最后,骑着一驴而随之。众贾过去,驴骡成列,车毂相击,满途敝野。谷包皆用棉布袋,其他果实之类,皆盛以筐笼之属焉。又如瓮瓷等行贾者,用独轮小车,以手推驱,以口号卖。至于猪羊肉、饼饵之属,亦用小车而行卖。菜果油糖等行贾者,必用长木以担荷之。系索于木之两端,悬结所卖之物,索必纚纚[24],担在肩项之间。而木理柔袅,随步挠荡,若不费力。或击木铎,或鸣小铮、鼗鼓,或吹天鹅,循于街上,以代口号。周行村里,使愿买者听其声而买之。盖如卖油者,必击木铎;着钉沙器者,必鸣小铮;为人薙开(头)者,弹铁简于手中;砺刀剑者,吹天鹅。至若卖茶卖酒,皆有鸣击之物。形形色色,不能尽记。
  凡执事,无背负顶戴之俗,而皆担荷于肩上。荷,必有长木。其材柔而且坚,其长可丈许,广可(数)寸许,体扁而圆,市上多卖此物。其用如我俗。负持必用支机者,故采薪者并用此机。虽汲水者亦用此木,悬钩于两端,引桶而荷之。卖面汤及热羹者,亦荷此木,一端悬以面,一端悬以炉炭,行逢愿吃之人,则下担于途上而卖之。食讫又担而他焉。
  北地水性皆不洁,清冽者鲜少。夏月,有汲水行卖之俗。卖水者必驱大车,驾以健实驴马,置绝大水桶二三,介于车上。汲取冽泉,驱过街市,荷桶者,以桶售去,箑[25](霎)时倾注,点水不泄。盖作孔于桶底,方其取水也,拔去所塞,乘其滚出,随意取之,旋即紧塞,无渗漏之患。凡买卖杂物,无不称秤。果、瓜、鱼、蔬菜,甚至糖藁、粪秽之属,皆举秤锤焉。
  有薙头铺、沐浴铺,多畜破落户子弟,于其中而任事焉。有以温汤为人涤垢者,有为人洗足者,有为人刮去疣目、剪去指甲者,有为人薙头、梳栉毛发者,并皆随事取值,用以资业焉。第见为人开剃者,弹铁简遍行村里,肩上荷以长木,一端悬炉炭温汤之具,一端悬小凳。凡刷梳之具,皆在凳层舌榼[26]。炉机与小凳并添以青朱汤水之敦匜[27],光泽莹澈。便是一段玩好之属。遇着愿剃之人,俾之安坐凳上,抛将头面付与开剃之人。那人将猪毛刷渍将温汤,就头上发痕及面上髭髯间一通涂抹之,再将短刀又一通刮剥之,及到光光地,然后乃以毛巾净拭之。末,乃梳栉、除垢、编挽而结之。始许收值。且见借(替)人刮去疣目者,亦箕踞于椅凳,以足付之。恬然斜倚,瞑目而坐,那人受置疣足于膝上,以小刀如针者细刮而尽除。除毕收值。值不过几文云。
  泉货之用不一,其规自栅至通州则以小钱一百六十钱为一吊,以一十六钱为一百。银子每一两,换以十吊或九吊零。自通州至北京,则以小钱五百钱为一吊,以五十钱谓之一百。银子每一两,换以十三四吊,或十五六吊零。银价之升降,朝夕不同,买卖之大者,用银而计,小者用钱而计。自栅至京,皆用钱标。凡于都会处,往往有以银局为铺号者,铺前必铸绝大钱数介,置之石柱上,又刻‘作贯’、‘作两’之样而挂之,以表换钱之意。
  盖自银局收取银子,随其时价,或以小钱或以钱标而换给之。‘标’用小片纸,上书以‘一吊’、‘二吊’,多至数三十吊,量银多少,随意而书之。署以铺号,以此转相授受。买卖物货,用代银钱。其授受之际,必署授受者之姓名及铺号,以明来历,以防奸伪。故旧标满纸上全是铺号姓名。而至于‘一吊’云者、‘二吊’云者,皆具书字划,无使有变通增损之弊。而标贵纸毛,而多署者,盖信其转例甚多,必非奸伪故也。标有满汉之别,而最贵满标。满标则授受之际,反能推讨几文于物主,俾得趋向而争凑,故买卖之际必称‘几吊清钱’焉。
  且有大钱之法。钱轮之大径过数寸,铸字曰‘咸丰重宝’,后面铸字曰‘当十’,盖一文敌当十文者也。又有‘当五十’者,一文敌当五十文者也,体样与‘当十’者相同。又有‘当百’、‘当千’者,皆以‘咸丰元宝’铸字,钱体径过三寸,轮厚而稍大。自‘当五十’至‘当千’者,则今废不行。惟以‘当十’折行之,此亦只行于都下,而盖此制始于咸丰五六年之间云。小钱则自‘顺治通宝’至‘咸丰通宝’而并用,凡诸古钱亦浑(混)入而无碍焉。
  又见水铁小钱遗散街上,乞儿不顾也。此则近因财乏铜贵,以水铁代铸,而民不肯从。累有朝饬而未能行,故每自银铺中争竞甚多。且边门近处所用钱贯中,多有小小钱,仅具形体如鹅眼小者,混用之。稍入内地,绝不许混用。此亦未知始自何时。而细观钱叶上,仅辩有‘乾隆’、‘道光’等字及满洲字焉。”
  这段文字,记述了一般商铺的外观装饰,记述了坐商店舍的陈设,记述了骡马车店的设置,对比了中朝两国役畜的饲养方法;记述了为数众多的贩夫走卒的经营方式,记述了剃头匠与卖水商贩的不同交易行为,最后,还记述了咸丰朝混乱的币制。由于鸦片战争、列强的掠夺和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发生,滇铜因道路阻隔无法运输,钱局铸造制钱已很难正常进行,即使开铸,也是偷工减料,或以铁钱、铅钱代替铜钱。因而咸丰朝制钱精好者少,而粗制滥造的多,大都质劣而轻小,其中鹅眼钱重不足1克。大清国显示出日薄西山的末日景象。
  综上所述,漕运年代的通州,既是仓储中心,又是商贸中心和文化中心,还是地区行政中心。朝鲜国使臣途经通州,沿途只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,所以,本文也只反映了通州的一部分状况。尽管不够全面,但对于我们认识历史上的通州街市还是有一定帮助的。
  [1]见《燕行录?卷一?锦南先生漂海录》第501页
  [2]秦时,通州属渔阳郡,不属上谷郡。
  [3]《燕行录·卷三:朝天录·桧山先生文集卷二》第100页
  [4]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:㈠chóu干肉。 ㈡zhóu,同”疛”,一种病,即腹水。
  [5]摆楼,即牌楼。
  [6]见《燕行录?卷九?梅窗先生朝天录》第329页
  [7]上“土”,下“夕”,右边加“羊”字:朝鲜文字。读音:祥,字意:女鬼、残、同“疮” 。
  [8]大通桥在北京东便门外,不在通州城东。文中所记是指使臣们进入北京城。
  [9]指旧城西门。位置在今经信委楼后。其后的“外城”即指通州新城。
  [10]见《燕行录?卷三十一?燕行日记》第430页和《燕行录?卷三十三?燕行日记》第271页
  [11]主胡:意思是鹦鹉的主人是胡人,即北方少数民族人。下同。
  [12]封署:封缄后复加印记。
  [13]晡bū:申时,即午后三点至五点。
  [14]厨房:这里指随行厨役。
  [15]《燕行录·卷三十五·庚子燕行杂识》、《燕行录·卷三十·见闻杂录》第378页
  [16]帟yì:小帐幕。
  [17]见《燕行录》卷八十五:《赴燕日记》第52页
  [18]蓰xǐ:五倍。
  [19]见《燕行录?卷七十三?鞧轩续录》第133页
  [20]见《燕行录?卷九十?石湍燕行录》第507页
  [21]《燕行录·卷七十五·燕槎录·燕行日记》第271页、第276页、第287页
  [22]跅tùo:“~驰”行为放荡不羁。
  [23]踶dì:用蹄子踢、踏。
  [24]纚lí:①绳索。②系住。
  [25]箑shà:扇子。
  [26]榼kē:①古代盛酒的器具。②泛指盒一类的器物。③刀剑的套子。
  [27]匜yí:古代一种盛水洗手的用具。

2020/11/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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