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史上通州的沙尘
孙连庆

  就北京地区的自然环境来说,也有它的历史变迁过程。封建时代,历代很少进行大规模农田水利建设和植树造林等环境整治活动,战乱和人为破坏所造成的环境恶化更是无法得到修复,从而导致北方冬季风沙肆虐。《通县志?风灾》中,就有“明嘉靖二年(1523)二月,狂风大作,黄沙蔽日,行人多被压埋。清宣统三年(1911)三月,大风连刮三日,飞沙走石,对面不见人”的记载。风力较小时,飞尘扑面;风力狂暴时,沙尘蔽空,日间如同黄昏。那个的情形,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。今天,“沙尘暴”这个词已经离我们远去,晴好天气成为常态。偶尔出现阴霾天气,有的人还会议论一番。这是在社会主义制度下,社会各界多年治理的结果。而在封建社会,“狂风大作,漫天黄沙”便是冬天的常态,即便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北京地区每年也还会出现。随着各地每年坚持绿化植树,国家加大环境整治力度,才有了气候环境的改善。那么,朝鲜使臣每年往来于中朝三千里之间,路途遥远,跋寒涉暑,他们对此有什么样的感受呢!我们发现,在《燕行录》中有关风沙的记载比比皆是,几乎成为使臣们在冬季旅途中一种挥之不去的梦魇。选择几例,连缀成文,供读者参考。
  明代晚季,东北地区后金崛起,明政府派兵剿杀已感吃力,今沈阳、辽阳一带常有战事。天启三年(1623)七月,朝鲜国派遣千秋使兼谢恩使出使中国。为避开危险地段,朝鲜使臣选择海路。九月二日使臣从朝鲜国发船,遭遇海上西风、南风,直至二十六日始至山东登陆。在中国当地官府帮助下,闰十月初四日,自德州沿运河经通州到北京。在北京逗留一段时间后,逾年返程经过通州时,又遇风沙天气。朝鲜国属温带季风气候,没有沙尘,这使得使臣们有机会见识一下中国的坏天气[1]:天启四年(1624)三月“初四日戊午,日色凉薄,两土蒙霿。午后大风,尘埃涨天。行中气度尚未安稳。过张家湾,到漷县地马头店徐姓人家中火。至武清县河西潘姓人家,日尚早矣。今日行八十里。”使臣本已身患感冒气喘,身体欠安,归途骑马东南行。一路狂沙飞舞,天色昏暗,大风推送,直到河西务,真所谓“屋漏恰逢连阴雨,开船偏遇顶头风”。但北京的冬季风沙肆虐是常态,只是对远来的贵客没有格外的关照。
  清康熙四十七年(1708)十一月,朝鲜国三节年贡正使闵镇厚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沿途尝够了风沙的苦头。在途经通州时,闵镇厚作诗一首,记述当时的情景[2]:
  原   韵
  轿中终日苦垂头,风扑尘沙暗晚洲。
  忽听邮人称壮丽,通州城下始揩眸。
  朝鲜使臣在行程中主要乘轿或骑马,闵镇厚此次也不例外。严冬季节,狂风中沙尘漫天,他坐在轿子中,只得终日垂头闭目。偶尔将眼眯开一缝,看到的是漫天尘遮蔽通州白河,灰雾朦朦,河干也好像进入了黄昏时分。接近通州城,忽然,随员中有人惊呼城堞高大壮丽,闵镇厚这才揩去尘土,睁开眼睛以便好好欣赏一下通州城的壮丽景色。使臣们出行如此艰难,让我们替通州的先民道一声:远来的客人,赶上这样的坏天气,真是对不住,你们辛苦了!
  康熙五十一年(1712)十一月,朝鲜国以右议政金昌集为谢恩兼三节年贡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出行前,金昌集大病初愈,其侄儿金昌业陪同。金昌业文笔健硕,当然不会忽略“漫天沙尘”这一自然现象。所记见闻,见《燕行录?卷三十一?燕行日记》第437页、296页:
  “十二月二十七日丙子,大风,晴,寒。是日,大风凛冽,沙尘涨路,人不得开眼。所过人家皆闭门。”
  “自渡江至北京,地皆沙。自入辽野,往来车马益多,沙益细,乍风辄扬,状若烟雾。后人不见前人,关内尤甚。虽无风,轮蹄间触起者,如灰扬,着人衣帽,面目顷刻变色幻形,同行几不能识。在须发者拭之不脱,在口中者淅沥有声。至十袭之笼,重封之瓶亦皆透入,极可怪也。市肆及人家,皆置器物,用鸡尾帚不住拂拭,不然,顷刻积至寸许。北京城,大卫,皆溅水以浥之。”
  此文记述十分细腻,描绘了行旅为沙尘所苦的窘态。一路风沙,沿途村镇关门闭户,使臣们途中灰头土脸,以致同伴不能辨识。沙尘无孔不入,即使包裹十层,密封多次,沙尘依然能够钻进去,让人无可奈何。北京城内有专人为道路洒水降尘。居民人家,也需经常将器物上的尘土拂拭干净。当然,说室内沙尘“顷刻积至寸许”,有些言过其实。
  康熙五十九年(1720)十一月,朝鲜国以右参赞李宜显为冬至兼圣节进贺正使,礼曹参判李乔岳为副使,金化县监赵荣世为书状官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在使臣的“见闻杂录”中,又见对于沙尘的记载[3]:“自渡江至北京,地皆沙。自入辽野,往来车马益多,沙益细。乍风辄扬,状若烟雾,关内尤甚。虽无风之日,轮蹄间触起者如灰扬,着人衣帽。在轿内,垂纱以遮,而由其细故,透入尤易,顷刻之间,堆积如丘。”
  朝鲜国至北京之间,绝大部分为土路。有的路段土壤瘠薄,沙化严重,一遇狂风,沙土如尘似雾,随风飘荡。使臣坐于轿内,四面虽有薄纱相隔,但沙尘依然透入,“顷刻之间,堆积如丘”,令人防不胜防。
  雍正七年(1729)八月,朝鲜国为感谢清廷为世子赐祭、赐银、赐册、赐缎等事,以骊川君增为谢恩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返程自北京经过通州,狂风骤起,飞沙漫空,行旅被狂风推送,一路艰辛[4]:
  “十一月二十七日,晴。是时,浮埃满路,人不堪行。
  二十八日,晴。平明发行。通州江冰坚,行未数里,西风大起。路上尘埃飞扑,堆积于人,艰到烟郊铺。中火后即发行,风吹如一矣。当初入燕时过此之日,雾塞不得远望,及今,天气廓清,故矫首远望,盖天地茫茫矣。申初,入宿三河县初宿之家。是日也,行七十里。”
  隆冬季节,天寒地冻。不止野田村巷柴门紧闭,就是鸦雀也都钻进树洞,躲避寒风。使臣们归途中,整日在寒风中瑟瑟前行,四顾遥望,或天地茫茫,或沙尘蔽天,那情景,只能激起更为强烈的思乡之情。
  道光十二年(1832)七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徐耕辅为冬至兼谢恩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书状官将沿路路况进行了比较,特别是对北京的风沙,感触极其真切[5]:“凡土性,自辽野至北京皆理细而黏。每当冻解雨溽[6]之时,胶辙难行。用以概屋,无渗漏之患。盖土之细理者,皆沙土也。微风辄扬,状若烟雾。虽大雪纷下,飞沙所混,片刻间不见雪痕。而沙河驿最甚。关内则往来车马益多,日夜为轮蹄所碾磨,虽无风时,纷如飞灰,着人衣帽,面目顷刻幻形变色,虽同行者骤看,不能相识。栖须发者,拭之不去,入口中嚼之,索索有声。夜宿而朝起视之,则沙能透入纸窗,积于衾上。至十袭之笼、重封之瓶,亦皆透入其内,极可怪也。市肆及人家所排器物,以鸡尾帚不住拭拂,而暂停则积。有风而行者,不能开眼,北京尤甚。都是石炭渣,弃之地而成屑者,古所谓“缁尘”是也。加以人溺所渍,飞入口中辄生咸味。大街上皆洒水以浥,亦莫之禁也。”
  北京地区的风沙,历史悠久。历朝历代兵灾战乱,统治者均无环境治理观念,砍伐树木、破坏植被随心所欲,以致在管庭芬《漷阴志略·略后》写道:“其地平原莽莽,沙碛无山。荒凉不异塞外。”这就是清道光年间(1821—1850)北京地区城镇以外的情景。使臣们记述的沙尘,只是旧社会种种丑恶景象之一斑,在旧社会属于常态。对比现在的柏油公路、高速公路与随处可见的汽车、高铁及飞机,凸显出了时代与科技的进步。
  [1]见《燕行录?卷十二?朝天录》第420页
  [2]见《燕行录?卷三十九?燕行日录》第379页
  [3]见《燕行录》卷三十五:《庚子燕行杂识·卷二十九·卷三十》第479页
  [4]见《燕行录?卷三十八?燕行录?五友堂遗稿》第445页
  [5]见《燕行录?卷七十二?燕辕直指卷之五·留馆录(下)》第219页
  [6]溽rù:湿润;闷热。

2020/11/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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