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州运河上的船

  漕运年代,通州的河道是十分繁忙的。每年夏秋两季,漕船、商船、客船千樯万艘聚集河面,蜂屯蚁聚,那景象是壮观的,在中国北方也是极为罕见的。自元讫清八百年间,年年如此,通州因此成为漕运枢纽、仓储中心、客运中心、南北货物集散地,进而成为地区性行政中心,一跃而成为中国名城。
  所有的一切,源自于运河水运,源自于水运的工具—-船。人们在议论通州漕运时,通常说每年抵达通州的各类船只有“三万余艘”,但在朝鲜国使臣编撰的《燕行录》中,明清时代的通州人认为每年抵达通州的各类船只有“九万余艘”。“三万”、“九万”,这中间的差距十分悬殊,究竟哪种说法比较准确,今天已经无法核实了,但每年河上船只极多,这是众所公认的。看看有关通州漕运的文章中,屡屡出现类似于“千樯万艘”、“舳舻蔽水”、“舸舰簇列”的描写,就足以证明。明代通州文人更是发明了“万舟骈集”这个词,并把它列入了“通州八景”。那么,来到通州的都有什么船呢!有的读者可能会说:那是几百年前的事,现在谁人能够说清楚呢!的确,时光飞逝,过往的岁月无法追回。但自元迄清,朝鲜使臣年复一年经过通州,每年所见,所历所感,亲身经历,我们可以借助他们的眼和笔,通过查检朝鲜使臣撰写的《燕行录》,来回味一下往昔通州运河上的片片帆影!
  明万历年间,国力尚属强盛。明万历四十七年(1619)五月,梨川先生出使中国。千里迢迢抵达通州时,他与随员抓紧难得的机会游览白河。他们到达北京后,在玉河馆内,还遇见了暹罗国(今泰国)前来北京觐见的使臣。所记见闻,见《燕行录?卷十?梨川相公使行记》第71页 :“七月二十九日庚戊,晴。留通州。食后,三行并辔向船所。龙舟一只,泊在江浒,悬金牌于船头,书:‘上用水殿’四字。窗户玲珑,涂以云母。六部画船,以次摆列,制造精丽,无异于龙舟。船各有床,桌子诸具,极其齐楚。守船者率妻儿、鸡犬而居,有同在家生涯。”
  “上用水殿”,是皇帝的坐船。明清两代的皇帝坐船,体量不大,制作精好,平时停泊在黄船坞内。使臣到来时,恰好驶出泊地,旁边还停泊着朝廷吏、礼、户、工、兵、刑六部专船,这使使臣们一饱眼福。看来,看守六部官船的人是职业性的,家人、鸡犬都在船上生活。
  清代皇帝的坐船——安福舻
  康熙三十二年(1693),国势大定。五月,朝鲜国以临昌君桓为冬至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使臣们抵达通州时,正值初秋,白河之上舳舻蔽水,帆樯林立。游览河干,可谓赏心悦目。所记见闻,见《燕行录?卷九十五?燕中闻见》第29页:“八月四日到通州江,江即古之潞河,而南流十余里入于海。时值江南漕船齐到,青雀黄龙之舳,抛列江心如云。大帆望若锦障,凌空桅樯森似林立。举目四望,令人应接不暇。有一船主请登船,遂蹑云梯而上,入座船房,则俨然一巨室也。铺陈甚盛,器物精备。进茶劝饮,遂吃半盅。回问其姓名居住,则答以姓沈,名骏云,伊之家眷老友及鸡犬鹅鸭之类,尽载而来。自离杭州已八阅月。又问:如此许多船中,有识字及晓解卜相技艺之类否!答曰:无有。又问:汝辈则尽为剃发,头戴红兜,无乃笑余之冠服否!答曰:何为笑之,吾土之人旧皆服此。今虽异制,而山林间隐逸之士不剃头而著冠者,间或有之云。”细读上文,写字官对于通州白河上众船云集的记述,很是精彩。“时值江南漕船齐到,青雀黄龙之舳,抛列江心如云。大帆望若锦障,凌空桅樯森似林立。举目四望,令人应接不暇。”这段话,对“万舟骈集”作了很好的注释。当然,白河南流二百余里才得入海,而不是“十余里”。使臣与船工对话的意思是说:你们已经按照清朝统治者的要求剃头了,怎么看我们依然穿着明代的服饰呢!隐然有敌视清政权之意。
  康熙五十一年(1712)十一月,朝鲜国以右议政金昌集为谢恩兼三节年贡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出行前,正使金昌集大病初愈,其侄儿金昌业陪同。金昌集等在白河,游览了一艘南方商船。金昌业所记见闻,见《燕行录?卷三十一?燕行日记》第437页:“十二月二十六日过白河,河广可百余步,以冰渡,缘岸行。河中大小舸舰停泊者无数,上下十余里,樯杆如簇。近岸有一舟,登之。船长八九丈,而上以板为屋,两旁设窗槛[1],屋凡八九间,而每间隔以板为房,底亦布板为上下层。下层极深,用梯上下。邻舟之人见吾行,多出见,往往有妇人,似是全家在船者。曾闻南方商舶到此者,船中什物多精丽,至有书画、花卉。见此不虚。元建言:南舶皆归,此则似是此处商船云。船尾插风旗,如我国之制。”从记述中可见,通州的冬季,白河上依然“大小舸舰停泊者无数,上下十余里,樯杆如簇”。朝鲜使臣对于运船的成造结构很是在意,朝鲜国南北临海,航海业、捕鱼业、造船业尚称发达,所以使臣们常将中国航船的结构于本国相比较。我们也从中领略了几百年前中国运船成造的情况。
  清代乾隆年间,中国封建社会发展达到鼎盛时期。乾隆四十五年(1780)五月,朝鲜国以锦城卫朴趾源为进贺兼谢恩正使,以吏曹判书郑元始为副使,以掌令赵鼎镇为书状官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使团经通州入京,由北京至热河避暑山庄觐见乾隆皇帝,然后,经沈阳回国。朴趾源汉学功底深厚,文笔潇洒,将沿途见闻辑录成书,名《热河日记》。所记通州部分,见《燕行录?卷五十六?热河日记》第59页:“至(白)河边,河广且清,舟楫之盛可抵长城之雄,巨舶万艘皆画龙。湖北转运使昨日领到湖北粟三百万斛。试登一舟,略玩其制度。船皆长十余丈,以铁钉装造。船上铺板,建层屋,谷物直泻于舱艎中。屋皆饰以雕栏画栋,纹窗绣户,制如陆宅。下库上楼,牌额联柱,帏帟[2]书画,渺若仙居。屋上建双樯,帆则以细藤箪联幅。浑船以铅粉和油厚涂,上加黄漆,所以点水不渗,上雨亦无所忧也。船旗大书“浙江”“山东”等号,沿河百里之间,密若竹林。南通直沽海,自天津卫会于张家湾,天下船运之物,皆凑于通州。不见潞河舟楫之盛,则不识帝都之壮也。又与三使同登一船,左右设彩栏,屋前设帷帐为棨门,左右设仪仗旗帜,刀枪剑戟,锋刃皆木造。屋中置一柩,前设桌椅,摆列奠具。丧人据椅碧纱窗下,身披一领绵布衣,头发不削,长得数寸,如头陀形,不肯与人酬酌。前置《仪礼》一卷。副使前为之揖,丧人答揖,稽颡[3],起伏顿首,复坐椅。副使要余笔谈,余遂书示副使姓名、官衔,丧人顿首书曰:‘贱姓秦,名璟,系是湖北之人。亡父游宦京师,官至翰林修撰。本年七月初九日身故。皇上钦赐土地,归船返骸故乡。衰麻在身,有失主仪。’副使又问年甲,秦璟不答。副使书问:‘中国皆行三年之制否?’秦璟答:‘圣人缘情制礼,不肖者跂[4]而及之。’副使曰:‘丧制皆遵朱子否?’秦璟曰:‘一遵文公。’窗外斑竹栏杆映纱玲珑,邻船鼓乐喧咽,鸥鸟烟云。楼台之盛,透窗映带,沙堤浩渺,风帆出没,悠然忘其浮家泛宅,若寓身闤闠华堂之间,而兼有江湖景物之乐。副使回身作哂曰:‘可谓风波亭丧人。’余亦隐笑。正使使人忙邀,谓有可观,遂与副使同起。背后扑地响,顾视,则副使裨将李瑞龟趺颠,视人而笑。盖船上铺板冰滑,不堪着足,副使方兢兢扶拥,顾嘱未了,带左连右,一溜同颠。帐里四人投纸牌,余就视之,皆满书,不可知矣。或曰此名‘马吊’也。深奥处有摆器,其壶尊觚罐皆瑰丽。出一门,正使与书状据铺板,俯瞰舱艎中。此是厨房,二个老妇髻裹白布,方鼎熟绿豆芽、菁菜、水芹之属,更浴冷水。有一处女,年可二八,佳丽无比,见客笑无羞涩之态,窈窕幽闲执事天然。而绉谷如雾,皓腕若藕,似是秦家叉(丫)鬟,为具朝馔也。船左右遍插蒲扇,书“翰林”、“知州正堂”、“布政使”,皆亡者履历也。江中处处船游小艇,或张红伞,或设青幔,三三五五,各踞短脚椅,或坐凳子。床上摆列画卷画轴,香鼎茶枪,或吹凤笙龙管,或据床作书画,或饮酒赋诗,未必尽高人韵士,而闲雅有趣矣。”
  这段文字流畅细腻,凝聚了丰富的信息,使读者如临其境。河宽水阔,众船群集,使河面几成平陆。高高的桅杆密如森林,绵延十几里,宛如一道水上长城。中国的长城巍峨高壮,起伏于群山之巅,是中国人民伟大创造力的象征。而运河是运船组成的水上长城,是中国人民发达的水利科技、造船科技和拼搏进取、开放包容、坚韧不拔精神的集中体现。看到运河庞大的船阵,仿佛看到了中国都城的恢弘气象。朴趾源和随行人员游览了一艘漕船和一艘运送已故官员灵柩的官船,考察了各船的构造。天气晴好,游船小艇游弋河面,“邻船鼓乐喧咽,鸥鸟烟云。楼台之盛,透窗映带,沙堤浩渺,风帆出没,悠然忘其浮家泛宅,若寓身闤闠华堂之间,而兼有江湖景物之乐”,勾画出了运河两岸的水乡美景,犹如展开一幅绚丽的风景画卷。
  嘉庆年间,朝鲜国三节年贡兼谢恩正使李祖源[5],率使团自北京返程经过通州,他们在运河上看到了高三层的大船:嘉庆四年(1790)“二月初八日,自朝阳门出瓮城至永通桥,有石碑而书之曰:漕船大泊处。大船铺板于其上,两边有舱,三层船长八九丈,广可五六丈,皆具火炮,插旗打鼓,船内或载美人。”这些大船应是兵船,装备有火炮。“插旗打鼓”,应是船上指挥行动、传递军令的设施。至于使臣说“船内或载美人”,或军士眷属,或邀伶人演艺,未可知。
  道光二年(1822)十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金鲁敏[6]为冬至兼谢恩正使,以礼曹判书金启温为副使,以执义徐有素为书状官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使团此行记述丰富,但途中遭雨,又年岁既久,以致字迹漫漶,多页无法辨识。使团途经通州时,记述了白河上舳舻蔽水的宏大景象:“通州江边所泊者,上下十余里之间,簇立鳞比。其大小虽各不等,而坚完精丽一也。通州之船载物者,皆凑于此。以青布为帆,棕榈毛为缆,遍施丹艧。船上有室,四面开雕窗,壁上遍挂书画,花草盆、禽鸟、茶炉、酒罍及文房诸具,无所不备。案上列书册,篷下置乐器,又别有厨房,此即南方官员所乘之船也。商贾船亦有此排置,特有精粗之异。南方人有以浮家泛宅,率眷恒留者。船屋隔为内外室,妇人处于内,篷舟中(饲犬),辄向人吠,宛有江村之意。船上各竖一竿,揭标号。一船曰“邢(刑)科给事中”,此即江南人之受由归家者也。又颇有官人所骑船,此等船尤丽。有酒船四五舶,自南方载酒来泊。舟中隔板为井,满储酒。井口覆以板,板中置穴,系器于绠,以挹酒。井深数丈,买者云集其旁。又有数井,酒品各异。舟中群聚娱游,箫鼓丝管,逐日喧腾。”使臣们看到,河上大小各船,均为油漆彩饰、雕窗绣户,制造精好,官船尤其精丽。时值岁末,各省漕船已经返回。通州河上商船最多,间有官船。有的南方朝官居住船上,当值时在朝为官,下朝退居通州河船,即所谓“浮家泛宅”。使臣还见到南方酒船,自南方载酒到通州贩卖。河上游船,箫鼓管弦,莺声越曲,形成了又一道别样的风景。
  道光八年(1828 )四月,朝鲜国以南延君球[7]为进贡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使臣们途经通州,游览白河,较为全面地考察了中国内河船的制造模式:“通州江即白河也。江绕通州东城,北走为燕都,通沟达于西山,舟楫并通自东南,帆樯束立,首尾三十余里,延绵森立,不知其几万艘。或来或去,或系或泛,满江舟楫,真水中大都会也。船制亦不类我俗,船材不知何木,而皆以石灰涂缝,外施油漆。上面板盖有启闭,而中可以寝处。大船则作三层楼于舟中,始入船,则门有金字额及柱联,门内有室,间间隔障,排以椅床。四面设复窗。又其内有外炕,置寝具等属。又其内有内炕,又其内则厨间、库间。其上层,则皆府库也,下腹则开闭板隔,井井若柜藏,皆储杂用。内外舟饰,妆点奇绝。纱窗琉璃,锦幕铺壁,雕绘沉檀,交窗浮栏,极其奢华。船外边幅,用异木雕刻,或作风牡丹,或用鋈[8]金妆刻。铁征竹缆,彩帆绣幡,或揭(竖)数樯。大者至数十间,妇女、物、畜皆载焉。漕舶之解载者,以木棉布作囊盛米,从江南到泊(地),出米(装)车,云:运入通运门,备通州粮饷之实。”中国造船技术高超,历史悠久。宋徽宗派使者出使高丽王国时,所乘用的“神舟”载重量在2万石以上,相当于1200多吨,船长40丈。南宋时内河的大型航船有的长36丈,而出使高丽国的海船长达50丈,与明代郑和远洋船(44丈)不相上下。使长于航海经常往返于中国、日本的高丽国人也“倾国耸观”,“欢呼嘉叹”。
  道光八年(1828 )十月,朝鲜国谢恩兼冬至正使洪起燮[9]等率使团出使中国,途经通州时,按照朝鲜使团的惯例游览白河。时值晚秋,大部分漕船已经南返,但白河上系泊的各类船只依然很多。使臣与随员浏览一船,一名随员因不习登船跳板,因而落水:“通州西门匾曰“神京左辅”,繁丽富赡,亚于皇城,而沿河上下帆樯簇立,皆江南船舶也。船制,上设板屋,涂以丹艧,四面设窗,栏槛贴琉璃,屋内有书画、床凳等物,甚精致稳藉。船上距岸太高,设杉板,长可四五间者,横亘而步上,人皆艰辛上下。云[10]还下之际,战战兢兢,未及岸半间许,忽大言曰:何难之有!腾身跃出,遂入水,船上船下一齐哄笑。余曰;为山九仞,功亏一篑。渡水百步,足跌半间。君子战兢之心,有始无终,故江神罚此一跌。云曰:鲁连蹈海,今余蹈河,一样者也,何恨之有!余曰:‘何难’变作‘何恨’,是所谓‘哭不得’而歌者也。”连接运船与河岸的木板叫“跳板”,过跳板,要能够适应跳板的弹性。人的脚步,要趁着跳板上下忽悠的那股劲儿走过去。如果肩负货物,那就需要格外小心。在水浅,船离岸较远时,需要搭两三条跳板。因为所使用的跳板不一定是同样的木材,即使是同样的木材,因使用年代不同,新旧不同,薄厚不同,弹性也不一样。如果对不上劲,就有可能连人带货被弹下跳板,掉到水里。朝鲜的这位随员,就是脚步与跳板上下的那股劲刚好相反,被弹了起来,失去了平衡。
  商船卸载
  道光三十年(1850 )十一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权大肯[11]为冬至兼谢恩正使,以礼曹判书金德喜为副使,以翰林闵致庠为书状官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他们途经通州白河,特地游览了一艘仿佛水上滕王阁,装饰华丽,专供他人租赁的大型游船:“周行江头,摹然望见一座彩阁,浮在水面。层轩叠栏,雕户纹窗,玲珑灿烂,非洛城岳阳楼,无乃南昌滕王阁耶!渐近看看,乃一只楼船也。三使臣一行皆从横杠入船舱,详察其制。其长约三十余间,船亟上铺板如地,上起偌大楼阁。前头作虹霓门,施以丹碧。入其门,开户入室,外舍内炕,整整齐齐。床桌枕簟,如意排布,左右窗户,皆以花梨、檀香等纹木,形形雕饰,付以琉璃,四边作曲栏。从后门入其内,此则内室,高于外舍一层。幽邃安闲,更兼明朗,洽是妇女可居。又从后门而入,即厨房,锅釜水盆,一体家伙,无所不备。厨房后面又有库舍,为柴炭杂物积置之所。真个是治产人家,排置而外内俱空,无现居之人。问于上判事马头:则此是公船也,私船?吴兴周答道:此即南边商船卖贳者。而每于仕宦家往来,连家眷装载,或自南而北,或自北而南。又或有贵家富户,当暑节,则举家贳入,以为避暑之所,如我国人之出接江亭云。彼人尚侈之俗,推此可想矣。其旁又有税谷船四只,长、广犹加于楼船,艎板底隔间作库,极其干净,少无湿漏之虑,一船所载尤可为数千石多少也。”上述这艘船体高大、装饰华丽的游船,是专供富贵人家租赁的。在这艘游船的旁边,还停泊着四艘漕船。至于漕船规格,据有关资料记载,嘉庆(1796--1820)运河,每只漕船载重量达1400至1500石。
  清咸丰元年(1851)正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金景善为陈奏兼谢恩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途经通州时,游览白河,重点考察了客船的内部设施[12]:“白河发源与合流已悉前记,而沿江数十里帆樯簇立,所装载皆米谷与材木,自南方运至者也,皆木棉为袋,或扛下江边露积,往往如丘陵。木则输入江岸木场,而未及者亦露积如山。皆长松,作板或圆柱,连数十里不绝。其余杂物,不可殚记。船之大小虽或不同,制样则如一。船底先排横木,上布松板以防浸湿。上加板屋,为物货装积之所。其上每间各掩板门,平铺均正如厅之有井。以黄漆加油涂润,极滑泽。又其上建屋,广狭不下数间,长大不过十间。船头有门,雕刻而丹艧之,高广可容驷车。门内四面交窗,复道转弯处别设对炕,左右为数十窗,皆玻璃。中排器物,极奢丽,此是外炕云。而由炕西北栏后转入,则又有对炕。制如外炕,而多列釜鼎瓮盎之属,此即所谓内炕也。有数三女人献茶相迎,似是船主家属,又有樨儿在炕,岂或举家共载,真是浮家泛宅耶!抑南方往来者所雇载也!是未可知。屋之前后左右皆有退轩,设雕栏。屋之上皆是楼库,亦用丹漆雕饰。楼上皆布松板,两棹对立,帆幅似是洋布,或青或白,各不相同。”运河水运便利人员往来,加深了南北各民族之间的了解、融合与团结,促进了经济、文化的交流与发展是运河的三大功能之一。而穿梭于运河南北的客船,就是运载行旅的主要工具。这次使臣游览的客船,便是其中之一。从这则记述中,我们还看到,木材交易也是通州商贸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。“木则输入江岸木场,而未及者亦露积如山。皆长松,作板或圆柱,连数十里不绝。”数十里的木场,交易规模和数量都十分可观,年复一年,通州也是南北木材的集散地。
  道光九年(1829)十一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李光文为进贺兼谢恩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他们游览通州白河时,见到了“进贡船”[13]:“最南有苏州进贡船,船虽不大,比我国税船洽为数倍。上设船屋,有房有厨,有楼有库,制极奇巧,彩亦鲜丽,衣、粮、家伙,无不存焉。四围作交疏,涂以青纱,张之则四望,阖之则如房室。都是纹木造成,宛如山亭水榭。古所谓“浮家泛宅”者,真此也。” 明清两代,南北各地都要向朝廷进贡特色贡品。云南呈贡县,为慈禧太后贺寿,因呈献翡翠白菜而得名。南方盛产鲜活食品,如水产品、海产品、鲜果、菜蔬等等,各地备专船运送。仅南京一地,运送鲜活贡品的专船就有160只。为防止变质,沿途各地要设置冰窖,供过往进贡船保鲜之用。
  咸丰二年(1852)二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姜时永为进贺兼谢恩正使,以户曹参判书李谦在为副使,以司仆正赵云卿为书状官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下面是途径通州时见闻。《燕行录?卷七十三?鞧轩三录》第512页:“八月初二日晴。先来军官李应一、崔建基、李仪秀早朝先发,付家书。余则饭后发行。到通州孙宏家宿所。是日,适值岁科文武举子咸聚于此,来时店舍无以更宿,择一间闲僻屋子留住。日犹未午,与三房骑马至通州河边,为赏南船,故乘一小艇泛向中流。则诸帆簇立,各悬一旗,皆彩缎。有曰‘内阁侍读’,有曰‘刑部主政’,有曰‘某县知县’,其称不一,而概是湖浙士夫之率眷供仕者。故家眷在船内,身则赴供职,而下班则还为来住矣。大抵船上板屋绣户雕窗,重重开设,内外各有房舍。设厨设库,无异陆地所居。篷索皆以铁为之,下碇而立,风雨不动,真所谓浮家泛宅。时值秋早,进贡诸船未及来到云。有一朝士在舱头,备茶果,烧纸钱,屡拜,佝偻合掌祈祝,童役亦皆从行,未知所祝何事。而似是阖眷之安过,官事之平稳矣。”使臣们游览白河,时值多地官船在泊,船旗各书名号。在道光年间,通州白河上就有朝官住在船上,占据河道。三十年过去,河上依然如故。朝中一些南方籍的中下层官员,无力在京置办住宅,只得在栖身船上。清朝的中下层京官薪水很低,很是清苦,如果能够外放,那就是“咸鱼翻身”,鲤鱼跳龙门了。没有机会,那就只能苦熬。
  录咸丰九年(1859 )十一月,朝鲜国冬至正使李?诗一首,见《燕行录?卷九十二?燕行日记》第91页:
  入通州,玩凉州三层楼船
  一船制度屹三层,大匠经营意思凝。
  纹窗绣户千般巧,诗亦难能画不能。
  看来,当时白河之上三层大船并不鲜见。当然,应该是客船或游船。不是货船。
  清代咸丰朝,大清国渐渐步入多事之秋。咸丰十年(1860)闰三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任百经为圣节进贺兼谢恩正使,以礼曹判书朴齐寅为副使,以掌令李后善为书状官,率使团出使中国,途经通州。此时,英法联军已是虎视眈眈,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。此时,下游避祸流民有的已经逃到通州,而通州官府无所布置,民众更是无所警觉,街市商铺红火依然。使臣们此时在通州游览白河,所记见闻,在《燕行录·卷七十五·燕槎录·燕行日记》第161页:“五月二十二日阴,大热。渡通州中江,又渡白河,即潞河也。襟带于通州城下,漕船来泊之地也。使马头辈呼渡,各以清心丸给于篙工。概上判事、马头整舟于上流,而虚伫故也。见城下民居栉比,商船物货多聚于此。有大王庙,设以二层门,覆以黄瓦,揭以“护漕利民”四字。庙盖龙神庙,而每于漕船之来泊也,赛报于此云。沿江店舍,有揭‘户部税所’、‘工部税所’者,似是收税于江上者也。沿江上下,多来往之人,有若流民之状。盖南有诸匪,且近有天津洋匪,方创攘于百里之内。南民及沿海诸民之逃难者,多从水路而来聚于此云。
  与上使沿江而下,往观船制,书状已来到船所矣。与之登船,船样与我国有异。狭而且长,广可四五间,长可十余间。盖云,船之小者也。舳舻具圆,皆以铁钉装造,画彩龙雀,漆以朱紫。用铁为锭,一本四钩,缆用连环铁索,帆用白布。船楼之制,皆以板木为障,壁为仰板,为艆[14]板。载谷物于艆板之下,处篙工于艆板之上。左右皆设纹窗雕镂,卍字、梅菊之状。妆以琉璃,涂以金彩,无异陆宅。窗内所设虽不侈丽,而如体镜、花瓶、茶锺、笔床、交椅及鸡犬、花卉之属,无不必具船窗之最。一隅即厨灶也,锅釜之属,酱醋之需,亦无不具备。上层设彩龛,妥奉关神。有三个女子屏坐于厨灶之旁,其中一女子,年可五六十岁,自言,本以南京人,曾于九年前率子女五人来泊于此。近因南边扰攘,不得回去云。又有一年少船工进茶,与之笔谈。自言姓李,名处高。船名“满江红”,久滞未归。浮家资,活生计,淡然云。遂缘梯登船楼之上,望见浦口无数船樯挂着布帆,弥亘海上,亦一壮观。”使臣们考察河面船只制式,看到各船生活设施完备,船帆所用或为白布,或为青布,而曾有诗曰“无恙蒲帆新雨后”,即船帆以蒲草编成。看来使用何种材料制作帆篷,还要看船东的财力。使臣还考察了运船的铁锚
  无恙蒲帆新雨后,图中高扬的风帆即蒲帆和锚链。漕运年代,运河常常洪水泛滥,造成船毁人亡。明万历三十五年(1607),运河通州段出土的铁锚有“损漕船23只,失粮8000石”的记载;清雍正十一年(1733),有“夏,大雨,水涨,空、重漕船撞坏10只,漂没12只”的记载。一些铁锚遗留在河底。近年来,通州文物部门收集各类铁锚22只,成为千年漕运的物证。
  咸丰十年(1860)十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申锡愚为冬至兼谢恩正使,使团出使中国。途径通州时,所见所闻,见《燕行录?卷七十七?入燕记?潞河漕船记》第206页:十二月二十一日,“潞河在通州,为漕运凑泊之所。游中国者,以潞河舟楫之盛为壮观,并称于皇都之神丽、辽野之旷阔。则千艘万舶齐舣汀步之时,帆樯巍峨,楼橹雄壮,首尾相连,当如群龙戏海,六鹢翥天矣。今余之行,适值洋扰之后,戙[15]渚之船,只有六樯,拣其最可观者登焉。谓之扬州运船,而领运官所乘。运官入皇城,两子在焉。长十八,次九岁,皆不识字。有从者一人,导余周览。船长十余丈,上铺板,建层屋,雕栏画栋,纹窗绣闼,恍若仙居。屋中排列椅床帷帐,器玩书画,俱极华美,□料船中妆点,如是工妙。问他船所饰亦皆如此乎,对之者曰:余船皆此船所领,而船制皆同,屋中所饰则无与此比。板底名曰舱艎,直泻谷物于其中矣。近年漕米多以折银代纳,故此船所领,亦只五六艘云。”咸丰年间,大清国步入多事之秋。鸦片战争、太平天国起义、捻军起义,内忧外患,此起彼伏。为了筹措巨额经费,不得已,将大量漕粮改折征银。于是,运河上漕船大减。是年九月,英法联军1.6万人自天津沿运河向北京进犯。河西务、马头、张家湾等村镇先后惨遭蹂躏,房屋被焚毁,死伤不计其数,损失惨重。仅张家湾一地,妇女闻警自尽者达二千余人。十八日,清军僧格林沁部与联军先头部队在张家湾激战不胜,张家湾城失守,清军退守八里桥。外敌入侵之际,通州知州萧履中不思抵抗,反而向强虏乞怜。两军在八里桥对峙之际,萧履中应敌要求,组织商户在敌军营地设置买卖街,以物资资敌。通州城因此未遭蹂躏。朝鲜使臣于十二月末到达通州,此时已是水运淡季,但扬州漕帮因误期,只得在北方过冬。既耽误下年漕运,漕帮还会因此受罚。
  同治元年(1861 )十月,朝鲜国以判中枢李宜翼为冬至正使,率使团出使中国。途经通州,游览白河,使臣们考察了一户水上人家[16]:“撮其大概而言之,江南船之貌样,长可为六七十武,广可为数十步。楼上之层楹叠榭,绣户纹窗,与平地起少无差焉,而鸡鸣犬吠,宛在水中,与刘安[17]之云中鸡犬相仿佛。数十丈层板横卦于船头,以为梯,攀梯而上,船篙师即南边之人也。列立船上,揖拜欣迎。一盅茶,一盅酒次第劝进,仍又笔谈。本以江南之人,三十余年前来泊于此,仍居殖利。妻子兄弟俱在船中,生涯只此一船,生子生女,聚之嫁之,不必还归江南。此盖江南之俗,积年未归,不以为怪。其余天津桥船与江南船大同小异,迷津船舰横亘数十里,其江岸繁华之状,不可详记。”
  本文结尾,录同治元年(1862 )正月,朝鲜国进贺兼谢恩正使徐宪淳的“咏白河楼船”一首,见载于《燕行录?卷七十八?燕槎从游录》第266页:
  咏白河楼船
  江南贾客大红船,来泊通州已二年。
  万里图书浮白浪,一春家眷坐青天。
  县门哪识征租吏,平地能成化羽仙。
  侬若有钱从汝去,买舟不欲买良田。
  [1]窗槛:古代中国建筑外窗的一种,形状与隔扇门的上半段相同,其下有风槛承接,水平开启。位于殿堂门两侧各间的槛墙上,它是由格子门演变来的,所以形式也相仿,但相比门,它只有格眼、腰华板而无障水板。
  [2]帟yì:小帐幕。
  [3]稽颡:古代一种跪拜礼,屈膝下拜,以额触地,表示极度的虔诚。
  [4]跂qí:①多生的脚趾;②爬动:③慢走。
  [5]见《燕行录?卷六十二?戊午燕行录》第416页
  [6]见《燕行录?卷七十九?燕行录?通州舟泊》第216页
  [7]见《燕行录?卷八十五?赴燕日记》第121页
  [8]鋈wù:(1)白色金属。(2)镀。
  [9]见《燕行录?卷八十五?心田稿》第120页
  [10]l?u:草室。
  [11]见《燕行录?卷九十?石湍燕行录》第507页
  [12]见《燕行录?卷七十二?出疆录?通州舟楫录》第78页
  [13]见《燕行录?卷七十三?鞧轩续录》第133页
  [14]艆láng:①古书上说的一种海中大船。②船舷。
  [15]戙dòng:①木船上系缆绳的木桩。②船板
  [16]见《燕行录?卷九十三?燕行钞录》第81页
  [17]刘安 (公元前179-前122),汉朝宗室、西汉时期思想家、道家人物、文学家。汉高祖刘邦之孙,淮南厉王刘长之子。刘安所著的《离骚传》是中国最早对屈原及其《离骚》作高度评价的著作。他曾招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,编写《鸿烈》亦称《淮南子》,是我国思想史上划时代的学术巨著。刘安是世界上最早尝试热气球升空的实践者,也是中国豆腐的创始人。

2020/11/3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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